第438章

  因着那句“我是我”,后来的她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
  那段时间,出现在她脸上的笑容分明也多了的。
  若是重来一次……他想,他还是会让她抽的。
  若是重来一次……
  祁曜君苦笑,不再做无谓的假设。
  “住持既算到朕要来,便知朕所求?”
  住持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缓抿了一口,半晌,才笑吟吟摇头叹道:
  “生劫易渡情劫难,
  执念如渊自沉潭。
  欲向黄泉索故梦,
  不知灯火在人间。”
  祁曜君心头一颤,猛地抬起头。
  “不知灯火在人间……灯火……在人间……在人间是什么意思?!”
  住持点了点他手腕处的佛珠。
  “双生佛珠,主殒珠碎。一珠断,双珠落。”
  祁曜君的眼睫一直颤。
  他像是有些没明白住持话里的意思,又像是明白得太快不敢承认。
  双生佛珠的主人殒命,珠子也会跟着碎裂。
  一珠断,双珠落。
  他手上的珠子完好无损,说明另一串珠子也没事。
  珠子没事,即人没事。
  她还在。
  她还活着。
  祁曜君压抑着心头的激动,朝住持恭恭敬敬地行礼。
  “谢住持提点,待朕将她寻回,必亲自登门致谢!”
  “倒是不必。”
  住持站了起来,双手合十,“陛下,这是老衲帮的最后一个忙,老衲功德圆满,再过不久,便要坐化了。”
  祁曜君一怔。
  住持笑道,“不必悲伤,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您乃明君,能助您一臂之力,亦是老衲造化。”
  祁曜君抿着唇,忍着心头的难受,这次掀起长袍,冲住持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住持也笑着受下了。
  祁曜君离开之际,住持望着他的背影,又念了一声佛号。
  “陛下,莫要忘记国运。”
  “明月复位,恩泽哺馈,国之昌极,日月同辉。”
  “切记,切记。”
  祁曜君回过头,朝住持鞠了一躬,“朕记下了。”
  崔德海忐忑许久,终于将他家皇上等回来了。
  他不确定护国寺住持能不能说服他家皇上,他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结果等来的是一个容光焕发的皇上。
  祁曜君先是第一时间给天枢阁派出任务,让所有人全力寻找季月欢的下落。
  之前因为受到的冲击过大,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思考她还活着的可能,如今冷静下来,他才发现,处处都是破绽。
  首先,昌风不见了。
  季月欢身死之后,他派过去的,除言灵之外的天枢阁十个人,因失去主子,自请离去,本来在季月欢离开的当天就要说的,但是祁曜君昏迷,她们便一直等,等到祁曜君苏醒,才前来跟他说这件事。
  那时祁曜君已经恢复记忆,对她们的离开不曾挽留,听到崔德海来禀报,他也只是仰头喝了一口酒,说了一声随她们去吧。
  连她们走前都知道跟他打声保护,可昌风却不告而别。
  那么唯一的可能是,他在守着她。
  他曾经说过,若是未来有一日,他和季月欢的立场相悖,他会无条件站季月欢。
  ——所以,他将季月欢打入冷宫这件事,昌风也对他很失望,这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其次,以季家人的胆大程度,当初他仅仅是让季月欢受伤,季家人都敢当他的面冷嘲热讽,若是他真的害死了季月欢,季家人早该不管不顾冲进宫来,莫说打他一顿,季家人当场谋反都不是不可能。
  但是季家人很冷静,除了不见他外,没有任何异样。
  季夫人求了恩典,将南星带回季府,冬霜和腊雪也被调往凤祥宫,她身边的人一个都没留下。
  祁曜君从这两方面入手,第一,着手让天枢阁追查昌风的行踪,第二,他先是去找了冬霜和腊雪,发现冬霜和腊雪整日以泪洗面,像是完全不知道季月欢还活着,他又去找南星,可惜他连季家的门都进不去。
  季书棋继续监修运河,不在京城,季夫人避不见客,季予月在外跑商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上朝的只有季予阳和季予风,季予风脑子活泛又聪明,不好对付,所以祁曜君的视线集中在季予阳头上。
  这日,他拦住了下朝的季予阳,开门见山,“非寒,告诉我,她在哪儿?”
  第550章 腊八
  季予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意外。
  “什么时候知道的?”
  祁曜君苦笑,“你说呢?”
  他要是早知道,何至于现在才问他?
  到底一起在外行军打仗小半年,也是过命的交情,更何况祁曜君这次出事还是给他挡伤,相比之下季予阳没有季家其他人那么冷漠。
  “非寒,你们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你以为是我们把她藏起来了?”季予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难道不是?”
  “不是。”
  祁曜君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许的破绽,但是没有,季予阳素来沉稳耿直,他不擅长撒谎。
  “别说你,我们都在找,你以为我娘不见你只是因为跟你怄气吗?不是,因为你把天骄弄丢了,若不是这些日子有南星陪着,我娘早就崩溃了。”
  祁曜君心头一紧。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她还活着的?”
  “冷宫那具尸首,不知道谁的手笔,几乎可以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我和夜明、青云都差点被骗,是爹发现了耳洞的位置不对,娘又动用了前朝秘法,才将那具尸体的面具扯下。”
  季予阳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我们不知道妹妹身在何处,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可只要一日没有见到真正的尸首,我们便坚信她还活着。”
  他说到这儿,看向祁曜君,“这也是我至今还站在这里的原因。”
  “祁曜君,你最好祈祷妹妹没事,否则季家造反,只在一念之间。”
  大概也只有季家人,敢对着当今天子动不动把造反挂嘴边上。
  可祁曜君却计较不起来。
  因为这是比季家人将她藏起来更坏的消息。
  季予阳推开他,自顾自地走了,只留祁曜君在原地回不过神。
  他想起兰馨儿死前,曾把季月欢叫去说话,会是她做的局吗?
  如果是她,那线索可就渺茫了。
  他只能让天枢阁的人尽全力寻找。
  可惜,无论如何,也没有线索。
  她就像是这个世界人间蒸发了一样。
  若不是祁曜君时常确认手上的佛珠完好,他都要以为住持骗了他。
  两个月过去,徒劳无功。
  祁曜君开始变得谁也不信,他让天枢阁的盯紧季家人,他自己也反复回忆季月欢出事前后所有人的反应和细节。
  不得不说,祁曜君的脑子,确实跟一般人不一样。
  他很快从许多的细节里抽丝剥茧,发现一个此前他一直忽略的人。
  危竹!
  忘忧粉源自西南一带的藏传佛教,最初是专为转世灵童准备的——为避免转世灵童沾染世俗,被选中的灵童必须服下忘忧粉。
  忘忧粉极其霸道,任何与心中挚爱相关的记忆,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抹去,风过无痕。
  爱得越深,忘得越干净。
  并且不会有再续前缘的可能。
  任何人一旦身中忘忧粉,便不可再对已忘记的挚爱再生情愫,否则会承受锥心蚀骨之痛。
  祁曜君那夜见到槐树上的季月欢,便痛到跪倒在地,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他都痛成那样,再起身时,脑中依旧不留任何痕迹,由此,忘忧粉的霸道可见一斑。
  爱意是这个世间最不可被量化的东西,但某种程度上,忘忧粉倒是从一个反方向的角度成为量化工具。
  祁曜君被忘忧粉影响过很多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它的效果。
  但他自从昏迷三天之后醒来,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
  从踏进未央宫开始,那些被唤醒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停留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当时他没怎么在意,以为是被未央宫充斥回忆的旧物影响,但现在想来,以忘忧粉的霸道程度,若是记忆那么容易被唤醒,怎么可能被西南一带的喇嘛们奉为圣品,流传至今?
  最重要的一点是,危竹告别的时间恰到好处。
  正好是他最崩溃,最迫切需要恢复记忆的时刻。
  所以,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一切都是危竹算计好的。
  崔德海把他找来,要他救昏迷中的自己,而危竹借机用了一点小手段,将忘忧粉的效用解开一点点。
  无数的记忆碎片袭来,那种明知道脑子里有什么却回忆不起来的感觉足够将他折磨到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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