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她点了一杯expresso和一杯冰块,蒋振山不怎么喝咖啡,轻说了声“一样”,声音沉在雨声里。
他望着对面座位投下的阴影一寸寸漫过桌面,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克制着自己的忐忑。
半夜点浓缩咖啡的人着实少见,服务员送妥后,余光又看了一眼两人,女人异常漂亮,男人看上去就很有钱。
蒋振山抬头,下颌扬起熟悉的弧度,鬓角有些白发:“你……没什么变化。”
“你变化挺大的。”苏岑抿了一小口咖啡,抬眸看向蒋振山。
“是啊。”蒋振山有些露怯,想到刚才牵着苏岑的男人,他直言,“这些年一直忙公司里的事情,没什么时间享受生活,好在还是做出了点成绩,铭雅集团在国内香水市场也算头部地位了。”
苏岑听出了蒋振山的弦外之音:“那以后见你都要叫蒋总了。”
“你不用。”蒋振山解开袖扣,手腕内侧淡粉色的疤痕若隐若现。那是苏岑十九岁生日那天,他翻过女生宿舍的铁门时留下的。
苏岑轻笑了笑,并未接话。
“上个月在苏黎世转机,”蒋振山顿了顿,“候机室有个人用你当年爱用的那款香水。"
他有些紧张,漫无目地搅着咖啡杯,二十三年前的苏岑脸上荡漾着青涩的害羞,静静地浮在他的眼前,和坐在对面的苏岑重叠在一起,既真实又虚幻。
他指节敲在桌面上,哒,哒,哒。
男生宿舍楼下的梧桐树枝,也是哒、哒、哒的扫过窗子。
“我早就不用了。”苏岑淡漠地说。
蒋振山沉默了片刻,他试探着问:“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过的不容易吧。”
“带孩子是挺不容易,不过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人。”苏岑回答的很直接。
又是大片的沉默。苏岑疏离的态度,让蒋振山不知如何是好。
他曾经预想过很多次两人相视而坐的情景。想象着,说到动情之处,苏岑像二十多岁时那样嘤嘤地低声哭,他一把拥她入怀,冰释前嫌、重修旧好;或者苏岑有些落魄,低眉仰头看着自己,她求他再也不要再离开自己;也或者,苏岑嘴上不说,眼神躲闪,神色恍惚,难掩的对自己的无法忘怀。
可是都没有。他从没想到过苏岑会是现在这样,云淡风轻,倒是自己成了那个念念不忘的人。
苏岑看上去,是真的忘记了他们的过去了吗?
蒋振山手里握着小小的咖啡杯,缓缓开口:“当年……离开连句话都没留下。”
“既然决定离开,说什么还重要吗?”
“怎么能不重要。你走之后,我找了你很多年。”
“过去了这么些年,你还是老样子。”苏岑拿出烟,夹在纤细白皙的指间,“不介意吧?”
蒋振山点头默许。
袅袅一缕白烟飘散在两人之间,苏岑,真的不再是二十年前他的那个苏岑了。
蒋振山沉默不语。
“你哥没给你提过?”苏岑目光沉了下去,透出寒意,戏谑着问。
蒋振山心中一紧。
“那你可以去问问他,你母亲生日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岑的话像一把匕首,揭开了他结痂的伤疤。
那夜也下着雨。
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手中的咖啡杯。杯中的咖啡突然映出那天的画面。他整晚没见到苏岑,只听到偏房内传出窸窣的动静,他闻声走去,隐约听到了苏棠的喉咙中闷闷发出的一声声殊死的抵抗声。他应声想要推开门,但是哥哥的喘息声如一把利剑刺向他时,他迟疑了。
揭开他哥的遮羞布,兄弟自此反目成仇,母亲也永远不可能接受苏岑,而他能脱离这个家带苏岑离开这里吗?他那年也不过才20岁出头,他做不到。只是怯生生的离开,蹲在北屋的墙角懊恼的哭。
咖啡杯光洁如镜,反射出灯影,又刺向了蒋振山的胸口。
苏岑只是看着他,没有再多解释,也没有再多情绪。
片刻,蒋振山回过神来,忽然握住了苏岑的手:“岑岑,你回来好不好?我们从新开始。”
苏岑蹙眉,抽出的手不慎打翻了那杯冰块,她低头擦拭溅在香奈儿外套上的水渍:“你我现在的生活都很好,没必要为难彼此。”
“你过得好吗?你……那个男人他真的爱你吗?”蒋振山说罢又有些后悔。
“他爱不爱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他!”苏岑情绪激动起来,因是有些用力,衣服上的珍珠纽扣脱落,滚进蒋振山脚边的阴影里。二十二年前那个暴雨夜,也是这样一粒白纽扣从她扯断的衣襟跌落,沉入到无尽的黑暗和淤泥中。
蒋振山声音变得柔和:“岑岑,我想给你们母女提供更好的生活,那个男人他能给你们什么?”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再见到苏岑,他只知道满心全是她,还是像从前那样。
可是跟从前又不一样,从前,他没有如现在这般底气,可以毫不顾忌的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我们现在很好,并不需要你或者他或者任何人,提供什么所谓的更好的生活。”苏岑看向东南角方向,眼里有倦意:“如果是为了这件事找我,那就到此为止吧,我有些乏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罢,苏岑没有要听蒋振山继续说下去的想法,起身便离开了。
“苏岑,你永远都是这样,你我的感情,只有你一个人说了算,开始是你说开始,结束也是你来喊停,甚至连知情权都不给我!”蒋振山声音有些颤抖,又夹杂着悔恨和歉意,“我从始至终都没忘记过你,从来……都没有,再给我一次机会。”
苏岑停住了脚步,昏黄的灯光映衬着她的背影,惶惶然令他更加绝望。
“以前……我不比你爱的少。可能我们没什么缘分吧。”苏岑说罢,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咖啡吧的尽头。
诺大的空间,仅剩下蒋振山,望着苏岑离开时的路线怔怔的静默着。
有些人,上辈子只是一碗白饭的情谊,这辈子却要用一生的惦念来还。
回到房间,水箱里的金鱼突然开始逆游。蒋振山母亲生日那天晚上,蒋振业西装革履地撑着黑伞消失在偏房连廊的尽头,袖扣上粘着苏岑常用的那款香。那些消失的岁月像鱼儿波动的水纹,都积存在苏岑每个失眠的晚上。
雨夜,树影飘摇,屋内温热的空气遇冷,在窗户上凝结成水滴,顺着玻璃流下来。
文森特被关门声吵醒,睡眼惺忪,轻声唤了几句苏岑的名字,没有应答,只当是听错了,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苏岑走在浴室里,没有开灯,也没再出声。她只是摸着胸口处“$”的纹身出神。
见过的人都以为她是爱钱,只有她知道,这是“s”是“山”的“s”,“|”是诀别的分离。
第47章 你不能走翌日,苏岑定了回法国的机票……
翌日,苏岑定了回法国的机票。
一早苏棠赶到酒店,心里有些失落,却只能帮苏岑打包行李。
“怎么这么突然要回去。”苏棠把一件红色的毛呢连衣裙小心折成三折。
“没什么,就想回去了,想做什么还需要理由吗?”
“把文森特自己留在这里,你放心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苏岑转而笑道,“该不放心的是他吧。”
苏棠将衣服叠好递给苏岑,小声嘀咕了句:“你总是这么任性,你不考虑文森特,也不考虑我。”
苏岑将衣服放到行李箱中。她听明白了苏棠的意思:“怎么,要见家长?”
“不是。”苏棠又拿起一件驼色的大衣。
“是或者不是都不重要,如果你不算太爱他,可以结婚;如果很爱他,那最好不要,这样至少还能有些美好的回忆。当然,我的意见也不算重要。”
“以前你不让我谈恋爱,现在又不让我跟爱的人结婚。是因为你不爱我,所以觉得别人也不该爱我吗?”说完,苏棠不禁有些紧张,封存在心里的质问,如春笋破土而出。
苏岑蹙眉:“我是觉得,没人会比我更爱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义无反顾的爱过。两败俱伤是常事儿,一方被伤另一方伤人也是常事儿,王子和公主最终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才是罕见。人绝大多数的痛
苦都是因为曾经拥有、现在失去,如果没拥有过,那这些痛苦也就不复存在了。”
苏棠盯着苏岑,心中有块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但转瞬又被失望取代。她在遇见黎恒以前,也觉得不拥有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后来,她不想这么想,她觉得哪怕结局不好,主要跟黎恒在一起过就足够了,可现在,却又因为许美和而不得不这么想。
“不用质疑,妈妈说的千真万确!”苏岑眼神坚定,“最开始你只想跟他散散步,接着你开始想每天都一起散散步,再然后,他跟别人散步你的心都要碎了。是不是?”
可不就是,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