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颗心终于落下来,恍然间好似劫后余生。
陈斯然没有想到,自己人生中最炸裂最抓马的一次遭遇,居然会来自熟人作案。
她慢慢向前走去,感到自己和外部世界的连接正在缓慢续上。
走出去没几步,殷念迎面冲她走来。
陈斯然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殷念:“昨天看你在微信上跟我说,有事三天不能回家,本来就有点奇怪。今天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有点担心,就找过来了。”
陈斯然后知后觉。
这个“三天不能回家”,应该就是姜伶所谓的“我帮你打过招呼了”。指纹解锁。她的手机。
至于殷念为什么找到这里来,她并不奇怪。
两人的手机绑定了家庭定位。
家庭定位只是定了一个范围,并不算精准,不过殷念来过这里一次,也应该能推测出这里。
陈斯然想到什么似的,下意识把手伸进衣服口袋。口袋很深,也很大,以至于她都没发现——
她的手机就放在口袋里。
她又一次先入为主地以为,姜伶既然囚禁她,那么也会收走她的手机,进行一些处理,以免后续被定位到。
陈斯然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她是不是又一次,忽略了什么重要信息?
殷念已经走过来,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遇到什么事了吗?”
陈斯然的思路被打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没什么。抱歉啊,让你担心了。”
“以后,都不会了。我保证。”
下楼的时候,她想过报警。但先抛开证据是否充足这一点不论——
她发现,突然间,她好像再也不想跟这个人产生联系了。
任何形式上。
连同她自己的心结,似乎也突然解开了。
她感到自己整个人、整颗心都变得轻而充盈。
她预感今天晚上,她将不会再梦到姜伶了。
以及以后的每一天晚上,她都不会再梦到她了。
那是一种很抽象、很难以形容的、神奇的感觉——
就在她意识到,姜伶已经完全不再是她认识的姜伶时。这种感觉从混沌的情绪中,浮了上来。
只是那时候她深陷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没来得及察觉到这份微妙的情绪。而现在脱离了那个环境,这感觉也就后知后觉地被她捕捉到了。
陈斯然呼出一口气。
如果真的能就这样摆脱梦魇,似乎也没白受这一通折磨。
挽着陈斯然的手向小区外走去的时候,殷念问道,“所以你说有事三天不能回家,是因为什么?”
陈斯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复杂的来龙去脉,只垂眸道,“你就当是我玩大冒险输了吧。”
“和你朋友么?上次那位?”
“对。”
“今天她怎么不下楼送你?”
“她啊……”陈斯然停下脚步转,最后一次抬起头,望向姜伶那扇窗,“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对了,我们今晚吃什么?吃点清淡的好么?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两人十指相扣,有说有笑地,向着小区外面走去。
-
妳有爱上过一个人么。
和她说话会紧张到声音不利索,亲吻她的嘴唇会激动到失眠,等她的消息会坐立难安。
收集她星座的运势分析,查询两个星座的匹配度。
猜测她换的每一个q.q头像,签名,背景图。
在对话框里打很多字,再一个一个删掉。
超市里偶然闻到她用的那款洗发水的气味,会突然怔住。
习惯性点开天气软件里她所在的城市,想象和她一起淋了那场遥远的降雨。
那一年的夏天,妳的感官突然变得敏锐:气味,温度,花草树木,都那样记忆犹新。
后来妳再也没有感受到这么灿烂的夏天。
删掉联系之前,妳决定导出和她所有的聊天记录。
那些语音消息妳从不外放,一定要把耳机塞进耳道最深处,让她的声音顺着鼓膜流进心脏。
早安,晚安,我爱妳,还有一些模糊的哼唱。
耳机里的声音那么鲜活,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推开妳的房门,问妳怎么还没睡。
再后来呢?
再后来她说,妳再也不会是特别的。
这不是妳最期望听到的答案么。
这不是妳拼尽全力、精心设计的结果么。
妳怎么哭了呢。
我再也不会是特别的么?
姜伶跪在地上,狼狈不堪地喘着气,大颗大颗地掉着泪。
妳这么想,那就对了。
就应该像这样,害怕我,厌恶我。
离开我时,不要带着爱。
这样,妳就不会再梦到我了。
妳之所以还爱着我,梦到我,是因为妳在回忆里把我美化了。
所以我要让妳看到,我是如何腐烂、发臭、流脓的。
只是让妳看到还不够,妳那样心软,在那样极端的情况下,依然想要救我,想要帮助我。
我必须。
我必须撕开我伤口上的痂,戳烂那创口,剜下那腐肉,把那些污血与脓液都拍到妳脸上,溅到妳的眼睛里,妳才会真正相信——
爱人的保质期何其短,妳爱的那个十八岁的姜伶,已经烂掉了,烂透了。
只要妳知道这一点,就会迅速对我下头,再也不会想起我。
难道妳会不知道么?
只是一直以来,妳宁愿折磨自己,也不愿意向我泼脏水。
妳总是把别人想得那样好,妳总是替别人找借口,妳总是心疼别人胜过妳自己。
罢了。
去吧,去和妳的女朋友好好过去吧。
去她那里,获得确信的、坚定的爱。
去拥抱那些健康的、温暖的、不会腐烂的。
至于我。
我一个人烂在这里就够了。
妳劝我疗愈,我怎么可能被治愈呢。
没有妳的世界是没有颜色的,在爱里我已经成了色盲。
人心一旦生病了,就会慢慢烂掉了。
烂掉的东西该进的地方是垃圾桶,或者另一个烂掉的人心里。
可我希望妳不要跟我一起烂掉。
于是三年前,觉察到自己并无病愈的可能,我便推开了妳。
妳说在那段爱里我们都没有成长,可是斯然,妳有没有想过。
不是每一种爱都是会向前走的,有的爱就是会把彼此都绞住,永远绞在此时此刻。
然后绞在一起腐烂、感染、渗出脓汁、散发腥臭。
这就是这种爱存在的方式。
知道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已经都不能回头。
长痛不如短痛,我只能推开妳。
违背我的内心,对抗我的本意,推开妳。
尽管那会让妳受伤,但至少那样,妳的未来还具有可能性。
而不是跟我绞在一起烂掉。
后来我也试着走出来,我试着与别的女人亲吻,拥抱,做.爱。甚至确定关系。官宣。
可我只是麻木地扮演着恋人角色,宣泄着生理欲望,心里再没有升起过哪怕一次爱的感觉。
我爱人的能力连同还没烂掉的我一起,留在了那个夏天。
再遇到妳时,我有想过这是否就是命运的安排。
不然该怎么解释呢?
——现场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妳?为什么偏偏是妳?为什么偏偏是妳?
所以命运啊,注定让我们绞死在一起。
哪怕我曾经推开妳,命运还是又将妳送回到我面前。
什么失独家庭的惨剧。那只不过是我在顺着妳的台阶下。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她们死于半年前的一场车祸。
我会站在天台上,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没有了妳,也没有了家人,我与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联接了。
和世界失去联接的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虽然还在飞着,但风过之后,就是下坠。粉身碎骨。堕入虚无。
而妳出现。我陈腐的一颗心地动山摇。
被妳救下时,我才感到自己和这个世界,还是存在那么一点联接的。
我想我应该顺应命运的安排。
我想我应该自私,我应该屈从于人的劣根性。
所以我不需要考虑什么伦理道德,不需要考虑什么是对妳好什么是对妳不好,我只需要遵从生物本能,去爱妳去把妳抢过来。
央妳来家里是故意的,让妳听见那些罪恶的欲念是故意的,在妳女朋友面前牵住妳的手也是故意的,骗妳上.床更是我一直都想做的。
为了拆散妳们,我甚至背着妳把殷念约了出来,企图从中找到拆散妳们的可能性。
借助那张名片,约她出来几乎没有费任何力气。见到她的第一面,我就从直觉上感到,她也想见我。
但是,妳知道我是什么感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