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什、什么?”常萍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娘子别开玩笑,我在无日坊已住了好几年,从未见这儿来过人。”
“是。”重明道,“但我今天决定搬进这里。”
第28章 流水十年归故城,明月夜里入新馆(五)
重明从怀里拿出一张房契。
常萍看着房契上的文字,愣了不知有多久,渐渐回过神,这才终于相信面前女郎的的确确是这座宅院的主人,奇道:“你之前住这里吗?”
重明摇首道:“这宅子是我买的。”
这样的破宅子也能卖得出去?到底是谁骗了你当冤大头?常萍疑惑更多,正想要继续询问,忽听重明接着道:“我不习惯与人同住,今晚几位还是换一个住处吧。”
常萍道:“若能找到住的地方,我也不会带她们来这里。反正这宅子这么大呢,房间应该有不少,你便让这几位娘子暂时歇一夜,总得等宵禁过了,我们才能再走。”
重明闻言沉默,似陷入思考之中。
众人见状,甚觉奇怪。尽管她们与重明都是初识,对她并无多少了解,然而通过方才街上所发生之事来看,也能感觉到她性格豁达,有侠义心肠,借个宿能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会让她如此为难?凌岁寒最讨厌向不熟之人乞求,无论何种原因,她既发现对方有拒绝的意思,便不想再厚着脸皮待下去,当下道:“既如此,我不打扰了,告辞。”
言罢毫不犹豫,她转身就走,反正随便找个屋顶,也能睡一觉。
重明望着她的背影,蹙了一下眉,唤道:“你等等。”
凌岁寒犹豫一瞬,停步回首。
重明沉吟道:“天色已晚,你们现在能去哪儿?若不嫌弃,那便在这儿住一晚吧。但明日一早,还请几位再找别的住处。”
天穹一弯冷月旁,数颗寒星闪闪烁烁,与地上众人手中灯火相映成辉。她们提灯入门,举目望去,才知常萍先前所说此地“环境不好”实在是太过委婉。
院里满地瓦砾,杂草丛生,几株杨柳的枝干断裂,横倒在她们面前,让人几乎无从下脚,突然一团黑影从她们足边飞快窜过,却原来是一只浑身黑毛的大老鼠。
常萍发现了众人嫌弃的眼神,干咳一声道:“我以前也只来过这里一次,没想到隔了几年,这宅子怎么越来越乱……你们也别埋怨我,附近客栈不能住,我只能想到这里。你们暂且忍耐一下吧,再脏再乱,只住一晚,总是要比挨二十下板子来得好。”说着顿了顿,她又好奇询问重明:“不过……你花了多少钱买的这座宅子,是真要在这儿一直住下去吗?”
重明这时又恢复了她的疏朗笑容,笑意里透着几分随遇而安的洒脱味道,浑不在意地道:“我倒觉得这里还不错,不是挺有野趣的吗?”
可惜当她们随意进了廊下一间屋子,才发现屋子里比院子里更加糟糕,顶梁歪斜,到处结着蜘蛛网,几张破桌烂椅覆盖着一层极厚的灰尘。谢缘觉拿出手帕擦了擦椅上的灰,才坐在*桌边,打开自己的小药箱,从中取出几条白布,裹着做了个小窝,将那只雏鸟放在其中,继而望向窗外星空,并不着急给尹螣治伤。
尹螣等了会儿,忍不住唤了一声谢大夫。
谢缘觉仍不理她,却向常萍问道:“这里的饭馆酒楼都这么早关门吗?”
长安城虽实行宵禁,但禁止的是在大街上走动,里坊之内管得并不严格,准许百姓自由活动,因此按理而言,坊内的各类商铺这时候反而是最为热闹的。
常平闻言笑道:“不是这么早关门,是无日坊根本就没有饭馆酒楼。”
谢缘觉默然有顷,秀眉又微不可察地皱了一皱,这才起身给尹螣看起了她受的伤,片刻过后,解开包袱,取出笔墨,写下三张药方,淡声道:“这伤并不严重,敷些药便好。那只雏鸟我方才也已经看过,只是翅膀受了轻伤,并不危及生命。但这里……是不是也没有医馆药铺?”
“当然没有,只要不是什么大病,能忍就都忍过去了,谁会在这里开医馆药铺啊?”
常萍随口一句回答,没注意到谢缘觉愈发疑惑的神色,更没想到自己从方才到现在的几句话已数次颠覆谢缘觉的认知。她歪着头,想了一阵,接着道:“离这儿最近的药铺在甘泉坊有一家,尹娘子能等到明日吗?”
尹螣颔首道:“我不妨事的,能在这里歇歇就好。”
她们对话之时,重明自始至终倚在窗边,目光凝视着对面婆娑树影里的一间房屋,听到此处,她几乎下意识就要开口道一句“我去”,话到嘴边又顿住,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犹豫之色。
凌岁寒已在这时道:“不必等到明日,我去买药吧。”
常萍道:“可是甘泉坊这会儿已经关了门。”
“关了门,那就不必走门。”凌岁寒拿起桌上的药方,向谢缘觉问道,“怎么有三张?”
“还有一张是避虫驱鼠的方子,你让药铺的伙计把这些药材磨成药粉。”
凌岁寒点点头,继续注视着谢缘觉苍白的侧脸,自谢缘觉向常萍问起附近有无饭馆酒楼以后,她的目光投在谢缘觉的脸上便未再移动,又问道:“还需要带别的吗?”
谢缘觉指了指白布包裹里的那只雏鸟:“带些它能吃的东西吧。”
“除此之外呢?”
“不需要。”谢缘觉心下纳闷,她这会儿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啰嗦?
凌岁寒终于不再问,走出房门,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几个起落,遂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好厉害!”常萍看得目瞪口呆,惊叹道,“我还以为这世上只有金凤凰才有这么厉害的轻功呢。”
“的确是一流的轻功,但在江湖上有她这等轻功的,应该至少还有不少,称不上绝顶无双。”谢缘觉虽自幼随师君隐居山谷,但这些年前来长生谷求医的江湖高手众多,她对武学的见识自然非凡,话落稍稍一顿,侧首觑了窗边的重明一眼,若有所思。
常萍头一次感受到江湖人的深不可测,忽觉自己留在这儿也没什么大用,笑道:“既然如此,你们都好好歇息吧,我先回家了,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谈。”
她向她们告了辞,步行离开这座宅院,破旧的屋里只余下谢缘觉与重明、尹螣三人。
夜风飒飒,初春夜里,寒意深重。谢缘觉阖上双眸,似是养了一会儿神,眉目间的痛楚越来越明显,就在她终于无法掩饰的那一瞬间,她倏然又睁开眼,起身道:“敷药的方法,我也已写在纸上,这之后没有我的事,我先去歇息了。”
“谢大夫——”岂料重明与尹螣几乎同时开口将她唤住,她的脚步不得不停下。
“还有何事?”
尹螣踌躇道:“刚才我听常郎君说,你们是因为不能住客栈,才只能来这儿借宿。可是客栈不就是专供旅人投宿之地吗,怎么会不让你们住?”
谢缘觉不想解释太多,只道:“今日和官府有些误会,附近客栈不敢让我住下。”
尹螣立刻问道:“什么样的误会?”
世人皆有好奇心。她的追问本来并不显得奇怪,然而谢缘觉似想起什么,心中蓦地一动,转首与她对视,很有耐心地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因她们的注意力都在双方身上,自然没察觉到一旁的重明神色骤变。
而待谢缘觉的话说完,尹螣垂着眼眸沉默少顷,才缓缓道:“如此说来,也难怪铁鹰卫误会了你。你既知彭烈是无恶不作的大盗,你为什么要救他呢?”
这个问题,谢缘觉已回答了不知多少遍,她此刻不厌其烦地再答一遍:“我是大夫,他是我的病人。”
尹螣道:“大夫是自由的,你不想做的病人,恐怕没人能逼你治。”
“是,我不管他是谁,我的确想治他受的伤。”谢缘觉坦然承认,又忍不住问道,“你和彭烈有仇吗?”
尹螣淡淡一笑,让她脸上的畸形五官更显诡异:“谢大夫想多了,我从未见过彭烈。只不过……今日我前去寻我那亲戚之时,听说她搬了家,便向附近邻里打听了一下她搬家的缘故,他们都说是因为前不久她家中失窃,多年积蓄被洗劫一空,她再赁不起那儿的房屋,只得另寻住处。而据说,盗走她家中财物的那名盗贼便是鼎鼎大名的江洋大盗彭烈。谢大夫在为彭烈治伤之时,可曾发现……彭烈的身上带着什么东西?”
谢缘觉沉吟少顷,摇了摇头。
尹螣又道:“我说的东西不一定是财宝。我那亲戚生性嗜书,家中还藏有许多古籍善本。依我看来,她丢了那些金银珠宝,不会太过在意;但若是丢了她的藏书,她必定伤心至极。谢大夫在为彭烈治伤之时,可曾发现他身上带着什么书册吗?”
谢缘觉依然摇首。
尹螣便不再继续问下去。
谢缘觉看向重明道:“你刚才也有事问我?”
重明道:“你脸色好像不大好?今日……铁鹰卫与你为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