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骤然听到最后那句小人君子,颜如舜不由得在心底长叹一口气,照着凌岁寒的脾气,她如何能忍得了别人将她骂为“小人”,估摸着又要和定山派吵起来。颜如舜已准备开口劝架,偏偏出乎她的意料,凌岁寒沉下面孔,眉目覆着一层寒霜,却不言不语,神色间若有所思。
胡振川又低头看向地上的尸体,沉声道:“但当初我们的约定,是你们抓到活的彭烈,让他交代一切,而不是拿一个死人来糊弄我们!”
“活的死的,有什么区别呢?”颜如舜只觉凌岁寒此时神情有些奇怪,不免多端详了她一会儿,压根不瞧胡振川一眼,但仍能同时笑着与胡振川对话,“反正彭烈犯下的是杀人重罪,即使把活着的他擒拿归案,他最后的下场无非就是被斩首示众,终究是要死的。”
“死人不能说话,他这一死,倒是一了百了,到底是谁劫走了他,更难查出来。”胡振川顿了顿,继续压着怒气对凌谢二人道,“当初我们可是说好,两位会查清此案真相的。”
颜如舜笑道:“胡将军不必忧心,我大概猜得出劫走彭烈之人是谁,杀死彭烈之人又是谁,保证你们能给朝廷一个交代。”
胡振川闻言甚奇,这才把注意力放到颜如舜的身上:“这位娘子是……”
颜如舜笑道:“在下颜重明,是凌娘子和谢大夫的朋友。”
胡振川愕然:“你说的是哪位凌——”
颜如舜道:“凌岁寒。”
胡振川又是一呆,他本以为在场除了凌岁寒与谢缘觉以外,其余人全是定山派弟子,哪知突然冒出来一个凌岁寒与谢缘觉的朋友,他双眼充满怀疑,将颜如舜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哦?那么请颜娘子讲一讲此案的真相吧。”
“大概十来天前,我在城郊某处林子里闲逛,遇到一名男子身受重伤,躺在路边奄奄一息,求我救他一命。我见他身上全是刀伤,猜测他是江湖武者,但不知他正邪善恶,贸然相救,倘若救下个什么魔头,岂不是反而造下罪孽?因此我有意试探了他一番,才知他姓樊名鲁——”颜如舜慢悠悠地道,“胡将军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吧?樊鲁乃是江湖中有名的大盗,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自然不会救他,却又好奇他到底是被何人所伤,继续试探他。据他自己交代,原来是他和他的同伙分赃不均,自相残杀,他的同伙死在了他的手下,被他埋尸在丰山之中,他一个人跑下山,跑了一阵,伤势越来越重,终究也难逃一死。”
胡振川越听越诧异:“发生这种事情,你居然不报官?”
“胡将军,我知道你现在穿的是官服,吃的是皇粮,可你毕竟曾经是江湖中人,你说说,从前你在江湖里遇到这种事,你会报官吗?”颜如舜笑道,“任何事,但凡与官府扯上关系,便会生出一堆麻烦,而我这个人生性懒散,最怕麻烦。反正,大崇律法好像也没规定,见着死人若不报官,就要被大刑伺候吧?”
既是凌岁寒与谢缘觉的朋友,哪怕此女其貌不扬,想必也不是普通人物。胡振川吸取教训,在尚未弄清楚对方底细之前,不敢再贸然得罪了对方,笑道:“自然不会。可是颜娘子今天突然和我讲这么多樊鲁的事儿,莫不是准备告诉我,与樊鲁自相残杀的同党,便是死在这儿的彭烈?”
颜如舜笑道:“樊鲁最常用的暗器,胡将军可有听说过?”
胡振川道:“火花珠?”
颜如舜道:“胡将军不妨再仔细瞧瞧彭烈的尸体?”
死去多日的尸体实在恶臭,胡振川拿出白巾捂住鼻子,才再次上前数步,将彭烈的尸体仔仔细细观察半晌。大多数江湖高手都是半个外伤大夫,正是因为他们看过、甚至受过的伤太多,胡振川自然能够分辨得出,尽管这具尸体身前的伤口确是“火花珠”造成,却不太像是致命伤。
那又怎么样呢?彭烈又不是他的亲人好友,只要能够顺利结案,真凶究竟是谁,并没有那么重要。他立即问道:“樊鲁被埋在何处,颜娘子还记得吧?”
颜如舜笑道:“才过了十几天而已,我当然记得。”
胡振川道:“那还得有请颜娘子带路。”
“好。”颜如舜点点头,爽快答应,继而望向凌岁寒与谢缘觉,“我们现在走吧?”
谢缘觉略一沉吟,目光犹对着凌知白,自始至终不曾移开,又轻轻唤了一声:“凌女侠……”
凌知白立刻道:“谢大夫何事?”
谢缘觉思索道:“贵派弟子此次前来长安不知是所为何事?大概会在长安停留几日?”
凌知白想了一想,只回答她第二个问题:“若无意外,至少会在半个月以上。”
谢缘觉道:“这半个月,诸位住在城中何处?”
凌知白道:“乐宣坊的有朋客栈,谢大夫若愿意前来做客,我们必定倒屣相迎,竭诚相待。再冒昧问一句,谢大夫如今住在城中何处呢?”
谢缘觉道:“无日坊,昙华馆。”
听到她们这番对话,颜如舜越发糊涂,越发感觉今日凌岁寒与谢缘觉的言行举止都很有些异常,以往的谢缘觉待人客气中总是透着一种冷漠疏离,怎么可能主动询问对方的住处?但转念一想,定山*派珍藏的“火焰莲”,乃是解尹若游体内剧毒的七种奇药之一,可惜目前情况,实在不是一个向定山派求药的好时机,也确实应该打听出凌知白等人的住处,过些日子,再上门拜访。
待她们谈完话,颜凌谢三人终于与铁鹰卫下了山,彭烈的尸体亦被白布卷起,由两名铁鹰卫官兵抬走。
尹若游终于缓步从小庙里走出。
凌知白纳罕道:“你刚才怎么一直在庙里,你不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去吗?”
尹若游微笑道:“此事与我无关,我跟着她们跑一趟,又能起什么作用?我走了半天山路,已有些累了,只想回家歇息,诸位告辞。”
浮岚暖翠之中,望着尹若游的背影逐渐变得模糊,定山弟子们面面相觑半晌。
“这几个人可真奇怪,我总觉得这件事大有蹊跷,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凌知白深有同感,仍伫立原地,在飒飒风声中沉思一阵,另有一名定山弟子小心翼翼扯了扯她的袖子。
“甭管有什么蹊跷,以后有的是时间调查。师姐,这会儿她们都已经走了,我们也赶快下山吧,我看你脸色越来越白了,只有山下才有医馆看大夫呢。”
离开丰山,凌知白一行人找到附近的医馆,却未拿出谢缘觉交给她的药方,先请大夫给她看了看肩头的伤,把了把脉搏。那大夫摇头叹气:“娘子这伤着实古怪,这么严重的刀伤,必是会觉得疼的,但娘子所说烈火灼烧一般的疼痛,那我就不明白是什么缘故了。”
众人一连寻了三家医馆,三名大夫都束手无策。
这时,凌知白才终于照着那张方子抓了药,服用过后,伤口的疼痛感果然减轻不少,渐渐彻底消失。
日色已暮,她带着师弟师妹们赶在宵禁前回到乐宣坊的有朋客栈,刚要跨进客栈大门,忽听不远处似乎有人唤了一声:“凌女侠。”她即刻回头一瞧,只见胡振川等铁鹰卫正迈步向她走来。
“正巧啊凌女侠,我忙完了事情来找你,本还打算问问老板你们住在几楼,没想到竟在门口遇到。”胡振川拱手向她招呼,又奇道,“凌女侠是才回客栈吗?丰山和乐宣坊之间的距离没有这般远吧?”
凌知白道:“我在路上求医治伤,耽搁了一些时间。胡将军这是特意来找我?”
胡振川蹙起眉头,脸上似乎露出关切担忧的神色:“凌女侠武艺卓绝,当今江湖,能伤到你的人少之又少。如果凌女侠这伤是今日才受的新伤,那么我若猜得没错,下此毒手之人,便是我们在丰山见到的凌岁寒吧?”
凌知白瞬间挑眉:“你知道她的武功很高?你也和她比过武吗?”
胡振川不愿承认自己曾经输给一个小丫头,干笑了两声道:“我猜她的武功高,是因为名师出高徒嘛。凌岁寒的师父为人虽然……可绝对是江湖上超一流的高手,此人教出来的徒弟武功能弱吗?”
凌知白道:“胡将军对凌岁寒倒是很了解,你晓得她的师父是谁?”
胡振川颔首道:“她的师父,诸位少侠必定有所耳闻,任何一个江湖人士必定都有所闻,正是已在武林横行三十余载的妖女——召媱。”
“什么?!”在场定山弟子齐齐大惊,七嘴八舌,“你说的是那个大魔头召媱?”
“凌岁寒是她的徒弟?她什么时候收了徒弟,我竟是刚刚才知道。”
“你既明知她是那魔头的徒弟,今儿在丰山,你怎么还和她相谈甚欢,不抓了她为民除害?”
胡振川喟然叹道:“她与召媱的师徒关系,乃是藏海楼的玉总管透露给我们的,怎可能有假?召媱在江湖中为非作歹,恶贯满盈,罪孽深重。然而本朝律法,师父犯了罪,还不至于连坐徒弟。目前为止,我还没听说她有做过什么恶事,我凭什么抓她?不过有句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既愿意拜召媱那种人为师,我实在不能相信她会是什么正人君子、仗义侠士,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