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侠者以武犯禁,大多数江湖中人与朝廷中人天生就是对立的。尽管还有少部分武者害怕得罪权贵,对那些贪官污吏卑躬屈膝、极尽讨好;另外少部分武者尚怀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念头,期待能投效朝廷,为国为民做一些事——但定山弟子绝不在这两类人之中,他们不惹事不闹事,面对达官显贵与贩夫走卒都是一样都有礼有节,但也绝不会惧怕任何人。
因此在那群官兵将要带走凌岁寒之际,凌知白当即将他们唤住。
铁鹰卫知道定山派在江湖中的地位,不消说,自然立刻停下;金羽卫与骁勇卫亦今日能够顺利捉拿犯人,多亏了这些江湖人士,也给她一个面子,停步回身:“这位娘子还有事?”
“在下记得本朝律法,为人师者无论犯下何种大罪,并不会连坐到自己的学生弟子。诸位军爷押走凌岁寒,应该不是因为她是召媱的徒弟吧?她究竟所犯何罪,不知能否透露一二?”
“谁的徒弟?”一名为首的金羽卫官兵摇头道,“我不明白娘子说的是什么,我们今日奉命捉拿此贼,与别人无关,乃是因为她居然胆大包天,曾经潜入润王殿下的府邸,欲要刺杀永宁郡主。”
“刺杀?”在场众人全都诧异万分,凌知白迅速追问,“那位郡主她如今可好?”
“幸亏郡主福泽深厚,有上苍保佑,这才逃过一劫,但此贼私潜王府、挟持郡主都是重罪!”
若果真如此,这件事倒确实不是定山派该管的。但凌知白眉头蹙起,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即便凌岁寒与她的师君一样,她在江湖里犯下再多伤天害理的事都不奇怪,却为什么要去招惹一个皇室郡主?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干这种杀头的事,总得有个理由。
永宁郡主谢丽徽……凌知白沉吟须臾,在心底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忽地叫了一声:“阿萝。”
“啊?”唐依萝一愣,不明白师姐为何突然呼唤自己,看向师姐的眼神,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应道:“好,我试试。”
凌知白不再阻拦那群官兵,眼看着他们押着凌岁寒逐渐远去。
其余江湖人士都有几分疑虑,但不愿与朝廷官府起冲突,面面相觑半晌,受伤之人先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给自己止血包扎。至于那些并未受伤之人则走到凌知白的面前,先自报了家门,行礼道谢,随即试探问道:“刚才我听那妖女好像称呼女侠为……”
“在下定山弟子凌知白。”凌知白拱手还了一礼,“谢就不必了,断肢不可复生,适才情景,不过……人死亦不可复生,因此在下同样想问诸位一句,今日诸位与官府合谋围攻凌岁寒,亦是因为她刺杀永宁郡主之事吗?”
果然是定山派掌门之徒,群豪不敢怠慢,又客气地说了几句“久仰大名”之类的客套话,随后摇头道:“既然凌女侠晓得那妖女的名字,那么应该清楚那妖女的来历?我们今日前来此处,纯粹是因为听说召媱之徒居住在这无日坊内,特地前来为民除害。什么刺杀郡主,我们都是刚刚才知道,至于那枚信号弹……”他们皱起眉,目光在自己的同伴之中搜寻,纷纷抬高声音问道:“刚才的信号弹是谁放的?!”
“是我。”
适才情况错综复杂,现场乱糟糟一团,是以大多数人并未看清究竟是谁放的信号弹,但他不能保证在场所有人都未注意到自己,与其被人指认,倒还不如自己主动站出来。
“涂兄?怎么是你?你提前和官府有联系?”
“我和各位兄弟一样,也是偶然听说召媱的徒弟最近在长安兴风作浪,所以昨儿在城里打听了许久她的下落,正巧被街上巡逻的几个官兵听到。”涂万通立刻解释道,“他们问我打听凌岁寒做什么,我们互相解释了缘由,我才知道原来那妖女在前几日还潜入王府、打算刺杀那个什么永宁郡主。本来我和那几个官兵商量,无论是谁只要一有了凌岁寒的下落,就立即通知对方知道,我们一同前去除恶。但那几个官兵满脸为难之色,说是凌岁寒的武功太高,他们与她交手,肯定会有伤亡——”
在场几名武士忍不住插话:“胆子这么小,还当什么兵?”
涂万通叹道:“除铁鹰卫以外,本朝大多数官兵恐怕只练了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武功怎么能和我们真正的江湖人士相提并论?我理解他们的恐惧,于是答应他们,我若找到凌岁寒下落,待制服她以后,再给他们发信号。”
对于涂万通这个解释,群豪显然极不满意,语气里都透着愤怒:“既有这事,你怎么不早和我们说?”
“这……是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莫要再告诉别人,怕走了风声。”
“走了风声?怎么,难道那些官兵怀疑我们会和那姓凌的妖女有勾结!”
眼看着他们似要吵起来,凌知白不愿现场再发生打斗,犹豫少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转而询问他们怎会得知凌岁寒的身份来历。
涂万通巴不得话题能够转移,第一个回答:“江湖传闻,最近我听好些人说起了这件事。”
“其实本来我们最初是不怎么信的,这么多年也没听说召媱什么时候收了个徒弟啊。”另有其他武士道,“可到处都说这消息的来源是藏海楼,我们这才决定来无日坊调查,没想到她和还真和召媱有关系,藏海楼的消息果然还是那么准。”
听到此处,一旁定山弟子耸了耸肩,忍不住与自己的同伴嘀咕:“胡振川到底怎么想的,他向来欺软怕硬,这回只顾着对付凌岁寒,一点都不怕得罪藏海楼吗?”
“哼,反正他们和凌岁寒狗咬狗,都不是什么好人。”
“你小点声,我倒是觉得你说的没什么错,但师姐肯定认为一码事归一码事,如果那刺杀郡主的罪名是胡振川栽赃陷害,我估摸着师姐应该会先把她救出来,再和她算陈家那笔账。”
不出定山弟子们所料,凌知白又向群豪询问起了他们与凌岁寒起因与过程。
群豪本来恼怒被朝廷与涂万通联合起来利用了自己,但听凌知白问得这般细致,回答了几句便不耐烦起来,甚至将怒气转移到了凌知白的身上,只是碍着定山派的威望,终究不敢轻易得罪对方,压抑着不满道:“她既是召媱的徒弟,人人得而诛之,如今她被朝廷官兵带走,也算一桩喜事,凌女侠问这些事又有何意义?我们这会儿伤势严重,能否请您放我去医馆疗伤?”
凌知白道:“那我先陪诸位一同去医馆。”
她使个眼色,遂与师妹师弟们扶起坐在地上的众多伤者。正在这时,却有人在不经意转头的瞬间望见不远处坊门口的方向似走来几个身影,他提醒了众人一声,众人都纷纷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不一会儿,那三个身影逐渐清晰,竟是三名年轻的女子,相貌各有不同,一个清冷,一个绝艳,一个普普通通的脸上长着一道丑陋扭曲的疤痕,同样格外引人注目。
她们低声正说着什么话,霍然间也发现了对面一大群人,登时愕然,心中疑窦丛生,但依然迈步往前,走到群豪面前。颜如舜冲着凌知白一笑:“我们在有朋客栈等了你们许久,实在等不到人,又不知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客栈,便打算改日拜访,谁能想到这么巧,竟在这里遇见。”
然而说到后半段话之时,她与尹若游、谢缘觉已不约而同缓缓低下头,注视着地上几滩鲜血,眼中冷意十足。
不待凌知白接她的话,群豪已七嘴八舌问道:“你们是谁?来此所为何事?”
话音刚刚落下,忽听“嘎”的一声,众人抬头,居然是一只黑色的乌鸦从一旁宅院的围墙里飞了出来,停在谢缘觉的肩头,朝着谢缘觉与尹若游不停叫唤。
颜如舜瞧了那乌鸦一眼,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竟感觉它的叫声好像透着几分焦急。她沉吟须臾,依然笑如清风,与她此时深邃不见底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何事?我们就住在这儿,回自己的住处,还需要理由吗?”
住在无日坊的百姓本就不少,然而刚才那只乌鸦是从凌岁寒的住宅里飞出来的,偏偏又与她们熟悉,这就令群豪察觉到了异样:“那你们可与凌岁寒认识?”
颜如舜颔首道:“朋友。”
“朋友?”简简单单两个字令在场群豪为之一惊,“你是说,你们和凌岁寒是朋友?你们是何时与她认识的,你们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的师父是谁吗?”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大崇律,唯有犯下谋逆之罪,才会株连九族,但仍没有连坐师徒的法令,更没有连坐朋友的法令。”
自从得知颜重明极有可能是近年来江湖上闻名遐迩的侠盗颜如舜,不管她和凌岁寒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凌知白都对她印象颇好;何况谢缘觉曾经救过唐依萝一命,凌知白更是始终对她怀有感恩之心。因此凌知白突然扬声,打断了群豪的质问,亦是表明了定山派的立场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