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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颜如舜只能道:“你给她解药,我跟你回去。”
  “你必须跟我回去。至于她——”袁成豪冷冷扫了颜璎珞一眼,又上前两步,居然叹了一口气,“你从前明明很乖很听话的,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还要想离家出走,都是受她的影响,是她把你教坏了对不对?你说,就凭这一点,我怎么能够放过她?”
  颜如舜明白再求他也是浪费时间,不愿多说废话,当下就要扶起母亲前往医馆。袁成豪哪肯让她离开,一刀霍地朝她劈去,电光石火间她只来得及举起刀鞘一挡,旋即身子一旋,人在半空之际再趁机拔刀出鞘,刹那间绕到对方身后攻去。她很清楚自己武功绝不是袁成豪的对手,唯有轻功还算出色,因此并未与他硬拼,只想且战且退,将他引到别处,再寻个机会飞身离去,背着母亲出城找医馆药铺。
  然而这个方法有一个隐忧:
  ——母亲中的毒到底有多严重,是否还能支撑那么长的时间?
  颜璎珞已痛得蹲在了地上,再站不起来,看着前方刀光人影交错,艰难地张开口,尽量抬高自己的声音:“你既然已下定决心,那就……那就不要让任何人任何事成为你、你的牵绊……我知道你一直是好孩子,但我从不是一个好母亲,从前都是我对不起你,我……我不能再拖累你,你走,不要管我,你赶快走……”
  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在颜如舜的心上凌迟,她没有言语,忍住眼眶的泪,握刀的手更紧,出招的速度更快。袁成豪则是越听越恼火,下一刀看似要劈向颜如舜的脑袋,刀在半途,却蓦地使了一个假动作,另一只手在沉沉夜色掩映之下掷出一枚飞镖,登时射中颜璎珞的心口!
  “咣当”一声,颜如舜手中长刀落在了地上,也顾不得袁成豪的攻击,足尖一点,下一瞬便掠到颜璎珞身边,抱起她已发软无力的身体,一声声叫着“阿母”,心痛而无泪。
  她曾经怨过她,恨过她,时光似水流逝,当她们花了十余年时间终于了解了彼此的内心,如今更是有了重新生活的机会……
  一切戛然而止。
  “我也是你父亲!”袁成豪看着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满腔怒火,又十分不解,“你说说,这些年我有亏待过你吗?现在你和她关系倒是挺好,是忘了前几年她常常打骂你的事,更不记得我对你的教养之恩了?”
  “我没有你这个父亲!”颜如舜霍地抬头大吼,“阿母是十月怀胎生下我,你做过什么……你教我武功,难道不是为了让我替你做事?这算什么教养之恩?”
  袁成豪哈哈大笑了起来:“甭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你父亲!你的身体里流着和我一样的血,不错,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杀过人放过火,作恶多端,那你呢?你别当了婊子又立牌坊,就算你没亲手杀过人,这么多年哪一次我的行动你没有参与?我们盗来的那些财物,你难道没使过吗?你吃的穿的用的还不都是我带着你一起挣来的。”
  他越说越起劲,颜如舜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何况,你不如拿一面镜子照一照你的这张脸,只说这个长相,谁见了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你和我,从来都是一样的——”
  “那我还给你!我把我的血肉还给你!”尚有半句话袁成豪还未说完,颜如舜右手刹地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自己脸颊一划,“现在我还像你吗!”
  从眼角到下颌,一道极长极深的血淋淋伤口顿时出现在颜如舜的脸上。这一刀她划得毫不留情,旋即紧紧握着匕首,又在瞬息间向袁成豪攻来,连袁成豪见状都被震住,摇头道: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随后他身形一闪,也再次挥刀,与颜如舜搏斗起来。与方才不同,此刻的颜如舜只攻不守,丝毫不惧袁成豪手中长刀的锋利,一把雪亮匕首化作雷霆之怒,不停不休地往袁成豪身上要害处攻击,她轻功好,身法灵活飘逸,这般不要命地近身作战,还真让她成功划了袁成豪几刀,但与此同时,她身上同样多了数道伤口。
  脸上的血,肩头的血,胸前的血,她好似变成一个血人。显然,她与袁成豪,是她受的伤更多更重。
  先前袁成豪说了那么多刺激她的话,是希望让她放弃妄想,继续替自己做事,毕竟“这把刀”太过好用,他并不愿舍弃。然而事到如今,想让她回心转意已是绝无可能,对于袁成豪而言,背叛了自己的人,是绝不可以再留在这个世上。
  两人生死相搏,颜如舜流血太多,体力不止,轻功身法渐渐施展不出,甚至脚步一个踉跄,眼看着下一瞬就要命丧袁成豪刀下,骤然间夜空中两道闪电一亮,只听“铮”的一声,原来是两把飞刀打中袁成豪手中长刀。旋即,两名布衣女郎踏风而来,迅速挡在颜如舜的身前,一人手持蝴蝶双刀,一人手持青锋宝剑,并肩联手攻向袁成豪。
  望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颜如舜恍惚了一下。
  她这才知道,原来冷红与荀青,尤其是冷红,竟还有这么好的武功……
  第100章 樊笼犹自拘方寸,负阴抱阳万物和(五)
  颜如舜又回忆了一遍八年前的往事。
  回忆很长,但她的讲述很短,既未透露自己与母亲的名字,更未透露袁成豪的名字,对于她曾经自毁面容一事同样半句不提,只是着重讲述了当初她和冷红、荀青两人的谈话。因此在场定山弟子完全猜不到故事的主人公便是颜如舜自己,只当她是从何处听来的,或者她是那冷荀二位女侠的好友。
  毕竟那故事里的女孩儿身世经历如此凄惨,想必是一个孤僻阴郁的小可怜,而颜如舜的性格明朗大方,任谁都想不到“她”和“她”会是同一人。
  除了尹若游与凌岁寒、谢缘觉一直目不转睛地将颜如舜看了许久,神色愈发凝重。
  其余人则忙忙询问:“然后呢?那恶贼到底死了没有?”
  “死了。”颜如舜笑道,“冷女侠和荀女侠武艺卓绝,联手胜过了他,所以他命丧当场。”
  定山弟子们纷纷叹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这种人被天打雷劈也不为过,只可惜死得太晚了。”
  陈娟听得又是愤慨又是难过,但听罢沉吟半晌,依然道:“可我父亲确实没有这么坏……”
  颜如舜笑道:“荀女侠的父亲也没有这么坏。其实有一个道理,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终于明白,这天底下的父亲无论什么样,他们都拥有对儿女的绝对控制权,正如君对臣、官对民的绝对控制权。这个世上当然是有真正疼爱儿女的好父亲,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好父亲,他们仍拥有这种权力,只要他们想,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随时随地控制甚至压迫自己的儿女。黔首百姓,若遇贪官污吏的迫害,被逼至绝路死路,忍无可忍,奋起一搏,在话本传奇里,在天下万民的心里,都是值得称赞的美谈。那么遇到父亲带给自己的压迫不公,又凭什么不能反抗?”
  这个道理,着实新奇,陈娟闻所未闻,不由得目瞪口呆,但心底深处好似照进了一丝光亮,有什么种子正破土而生。
  “况且,从古至今,女子与男子相比更为不同。”颜如舜接着道,“男子一旦长大成人,学成本事,甚至入仕为官,自能离开这个家,逃脱这种掌控,更有甚者逐渐掌握更大的权力,反过来成为自己父亲的主宰。而女子呢,从一出生起就被困在牢笼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生一世都不得自由。除非有朝一日,这个世道彻彻底底改变,不然你的想法没什么不对,他是你的父亲,亦是压迫你的敌人,你恨他本就在情理之中,你无须自责。”
  颜如舜其实很不愿提自己的过去。
  她明白,方才的那个故事一讲,别人是猜不到,尹若游与凌岁寒、谢缘觉一定能够明白她所说乃是自己的身世经历,这是她所恐惧之事。可她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不忍心看到陈娟如此痛苦。
  她在陈娟的身上,看到了一点曾经的自己的影子。
  在定山派侠士们的相助之下,陈娟已经走出深闺宅院,冲破了三从四德的牢笼,另踏入一片广阔天地。
  偏偏她的“心”还被困在樊笼里,十年不得解脱。
  她想要救她。
  她自己已深陷泥潭,且罪有应得,是死后该下十八层地狱之人,救不了,亦无须救。
  但她想要救这世上所有像陈娟这般遭遇的女子。
  “我的故事讲完了,我的话也说完了,你若还有心事,我们另寻个时间再聊聊。”颜如舜稍稍一顿,又送给她一个光风霁月的笑容,继而话锋一转道,“不过嘛,有一件事你倒确实做得不太应该,哪怕是为情势所迫,你到底是对不起一个人,不,是两个人。要不,你们现在先谈谈?”
  以颜如舜对凌岁寒的了解,她相信对方并不会把陈娟怎样。
  凌岁寒闻言愣了一下,终于将目光从颜如舜的身上缓缓移开,又移到了陈娟的身上,沉吟少顷道:“有安静一点的地方吗?我想私下和你谈,不要有旁人打扰。”说着转头扫了一眼在场众多定山弟子:“放心,我若真要杀她也是当着你们的面杀,不会干鬼鬼祟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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