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谢缘觉神色如常,并未出现任何诧异惊讶。
倒是凌岁寒心跳加快了一瞬,正色道:“我好像没和你说过,马青钢打的那场败仗是铁壁城之战?”
尹若游道:“但只有这一战的情况如你所言,他虽战败,却未受罚。”
不知道她们对于铁壁城之战的来龙去脉,到底了解多少?凌岁寒心下惴惴,突然道了一句:“你们等等我。”继而快步走出屋子。
这时,谢缘觉方问道:“铁壁城之战是什么情况?”
颜如舜道:“你不晓得吗?”
谢缘觉摇摇头。
“没什么。”颜如舜想了一想,淡淡笑道,“只是一场败仗而已,当时的主帅正是马青钢。”
不一会儿,凌岁寒又回到屋中,还带着她从另一间卧房里拿来的包袱,并从包袱中取出一本过所文书,打开以后放在谢缘觉与颜如舜、尹若游的面前,上面写着她的姓名与籍贯:
——凌岁寒,河西道邬州古苍郡赤河县人。
“赤河县与铁壁城距离极近,当初铁壁城一战大败,西蕃军趁机在赤河县烧杀抢掠了一番,害死县中许多无辜百姓。”
这完全出乎颜如舜与尹若游的意料,她们当即拿起那本过所文书翻看起来。
凌岁寒倒不惧她们翻看。
这文书本来就是真的。
原来在邬州古苍郡赤河县有一户人家,家里夫妇二人有个女儿,恰巧亦是姓凌,在还没来得及取大名的年纪,便被拐子拐走。那拐子作恶多端,害得不少百姓骨肉分离,后来又有一日,他在城郊树林里发现一个十来岁的少女,虽然是个只有一条手臂的残废,但相貌不俗,他心里盘算着能卖个好价钱,哪晓得那少女乃是已跟在召媱身边学了两年武艺的凌澄,反而将他制住,为民除害。可惜那时候,那赤河县凌姓人家的女儿已在路上染病而死。召媱正有心想要瞧瞧边塞风光,于是去了一趟赤河县,顺便将那孩子的死讯告诉给她的父母。
也是这一次邬州之行,凌澄与正在邬州为官的李定烽偶然相遇。
李定烽已在邬州镇守一年有余,渐渐令邬州重新恢复清平,包括那凌姓人家在内的百姓都对他感恩戴德。于是在了解此事详细以后,李定烽与那户人家商量,希望对方能隐瞒自己女儿已死的消息,并上报官府,自己失踪的女儿已经找了回来。
时值十二月寒冬,因那女孩儿在被拐之时还未取大名,召媱帮着那户人家在附近山林立了一座无名小坟,她伫立山头,望着漫天蔽日的茫茫大雪,与雪中一株不凋不朽的挺拔青松,心中顿时浮现“岁寒”二字,从此成为凌澄的新名字。
其中含义,是希望今后无论遇到何种困境,任风霜雨雪摧折,凌澄依然能够永远保持她的倔强,永远不屈不服。
其实,召媱一向欣赏凌澄的“倔强”。
而在李定烽的安排之下,“凌岁寒”这个新身份很容易上了户簿,甚至拥有了过所文书。
谢缘觉愣了一愣,轻声道:“所以……你认为赤河县百姓们的死与马青钢有关,你和马青钢有仇?”
凌岁寒凛然道:“是,有仇,有血海深仇。”
谢缘觉继续踌躇着问:“那你的右臂也是在……”
与刚才的果断回答不同,对于这个问题,凌岁寒犹豫了一下。
谢缘觉只当她是默认,蹙眉道:“我才知道这件事……对不起……”
关于铁壁城之战的情况,谢缘觉完全不了解,她自然不能够随意评价。但无论此战失败的责任在谁,赤河县那么多因此而丧命的百姓都是最无辜可怜的,如此仇恨,哪怕凌岁寒偏激了一些,她虽不完全赞同,但当然能够理解。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何况与你无关,你用不着放在心上。”凌岁寒对她说了谎,见她反而又在为自己难过,越发感觉愧疚,只能迅速转移话题,“我们这会儿还是商量商量,马府的那些护卫究竟应该怎么办?”
四个人互相瞧瞧。
尹若游并不赞同放那些护卫离开。
偏偏她已看出来,颜凌谢三人*居然都不愿意对那些护卫下杀手,一对三,她晓得自己拗不过她们,只能替她们想办法,思索道:“要想让他们在离开以后不去找官府报案,除非让他们明白,这桩案子是板上钉钉的,他们即使报官也没用,必须逃离长安。”
凌岁寒道:“你有法子吗?”
尹若游望了颜如舜一眼。
颜如舜当即对着谢缘觉笑道:“天晚了,刚刚你身体是不是又不大舒服?那先早些休息吧。”又对着凌岁寒道:“你还没吃晚食吧?我们已经在外面吃过,给你带了些干粮,你还有伤在身,别不在意。”
凌岁寒略一迟疑,点头应一声:“好。”
离开谢缘觉的卧房,又把凌岁寒打发去用饭,颜尹二人则回到柴房收拾尸体。倚在墙壁边,脚下便是血淋淋的人头,颜如舜并不立即动作,低声道:“你相信她的话吗?”
尹若游收起脸上所有笑意,正色道:“之前舍迦与她说明自己的身份,她太过平静,没有丝毫惊讶。”
这明显不正常。
“是,我也记得那天的情景。”颜如舜沉吟道,“但我不太明白,舍迦那天还说过,凌禀忠之女凌澄是她幼时最好的朋友,以她家和凌家的关系,她怎么好像从未听说过铁壁城之战似的?”
“她既自幼多病,她身边之人应该不愿在她面前提及兵戈杀伐之事。”
“这倒是。她的心肠太软,这些事总会影响她的心情,影响她的身体。”
“但你如今已知铁壁城一战与凌禀忠大有关系,方才她询问的时候,你为何不告诉她?”
颜如舜稍稍静了会儿,旋即长长叹出一口气:“这些年她一直找凌澄的下落,如果凌岁寒不是凌澄,我们贸然提起此事,岂不是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以我近来对她的观察,她的身体似乎受不了太大的刺激。如果凌岁寒的的确确就是凌澄,很明显,目前她并不想与谢缘觉相认,我们不顾她的意愿拆穿她的身份,只怕弄巧成拙,反而影响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凌谢二人都是她的朋友,她要为她们两个人着想。
“我们还是得先弄清楚她到底有没有说谎。”
“我确实有一个主意。”
颜如舜迅速亮起眼睛:“哦?”
尹若游道:“待会儿天暗一些,我们再去找她。”
其实,这世上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隐瞒的秘密,当初若非特殊原因,颜如舜与尹若游也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过往经历,推己及人,她们本来尊重自己的朋友,不愿过多打探对方的身世。但凌岁寒若真是“逆臣”之女,朝廷钦犯,这样的身份太过危险,她们便不能置之不理。毕竟,凌岁寒是有仇必报之人,何况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她绝不可能放下。那么她前来长安的目的,可想而知。
查清楚她的身份,她们才能保护她。
第112章 旧日铁弓载深恨,新调羽箭射宿仇(九)
待到谢缘觉睡下以后,她们再次找上凌岁寒。
“待会儿要不要跟我们走一趟?”颜如舜笑着问道,“天是挺晚了,你熬个夜,多累一阵子,熬不住以后再倒头大睡,说不定就不会做噩梦了。”
凌岁寒很有兴致:“去哪儿?干什么?”
尹若游视线一转,目之所望乃是关押马家护卫们的地窖的方向:“这世上‘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人终究是少数。要想让他们听话,其实说到底不难,要么威逼要么利诱。前者,你们既都不忍,那只能用后者的方法,给他们一些好处,让他们在长安以外的地方能有本钱过上更好的生活。趁着马青钢还没被抄家之前,我们借花献佛,到马府准备一点他们的盘缠吧。”
凌岁寒思索一会儿才听懂她的意思:“你是说……马青钢家的珍宝确实不少,但那些珍宝又不是普通的金银,这种盘缠反而会引起官府注意,害他们被抓归案吧?”
“这个不成问题。”颜如舜笑道,“阿螣刚刚已经和我商量过,我有销赃的法子。”
尹若游双眉微不可察地一蹙,方才她和颜如舜商量计策的时候,她一心想着凌岁寒与谢缘觉的事,忽略了颜如舜对盗窃的厌恶,遂道:“你若不想去——”
“我为什么不想去?”颜如舜一笑打断,面不改色,似乎很无所谓地道,“这种事我比你们更擅长,当然不能缺了我。”
长安城内,昌道坊,马府。
夜深人静,家家闭户,马青钢的府邸的大门更是被贴上了十字封条,门里台阶上坐着数名官兵守夜,正哈欠连天地说闲话。颜尹凌三人各自施展轻功,越过围墙,悄悄潜入其中,遂来到马青钢收藏珍宝的房间。
先前她与凌岁寒所说的话不假,给那些护卫“准备盘缠”确确实实她来马府的目的之一。虽说她拥有的金银珠宝亦不少,但她宁愿扔了它们,也不肯把它们送给自己所厌恶的人。反正马青钢已经死了,不如让这些无主的财宝发挥一点作用。因此她进了房间,立刻便动起手来,将各种小巧易携的宝贝全部放进了包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