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倏然间,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之前在城郊陈家庄,颜如舜给陈娟讲过的一个故事。
另一头,颜尹二人快马加鞭赶了大半天的路,跟随“如愿”在清渭县一家小客栈停下。颜如舜向客栈的老板伙计描述了一番袁成豪的形貌特征,得到肯定的答案,对方的确在这里吃了顿饭,歇了半个时辰,后来去了哪里,他们自然是不清楚的。
“天色已晚,两位娘子不如先在小店歇歇脚。”店里的茶博士又笑着招呼道,“找人这事不必急于一时。小店有上好的佳酿与清茶,两位娘子要喝些什么?”
颜如舜略一思索,坐在角落窗边,要了一壶酒,仰头让烈酒流过喉咙,才道:“他跑这么快,是为了躲避诸天教的人?”
“恐怕不止这个原因。”尹若游抚摸了一会儿“如愿”的羽毛,继而陪她同饮了一口酒,沉吟道,“诸天教如今已知道袁成豪的背叛,必定不会给他解药;而经过昨日之事,求舍迦解毒这条路也已行不通。所以,他必须在毒发之前,找到另一位能解此毒的神医。”
全江湖的人都知道,当今世上医术排第一的神医,非长生谷的九如法师莫属。
尹若游侧头把目光投向窗外:“刚刚那茶博士说,袁成豪走的是南边方向,那里……”
对于长安以外的地方,尹若游完全不熟悉。
但颜如舜走南闯北多年,登时恍然大悟:“鸿洲在南方。”
尹若游道:“长生谷便在鸿洲?”
“是。”颜如舜点点头,又狐疑道,“不过,诸天教用毒药控制袁成豪已有数年,为何他之前却始终没去找过九如法师?”
“据舍迦说,当年曲莲是被自己救治的病人所杀,因为这件事,九如才落发出家,隐居幽谷。她不愿再遇到无理取闹的病人,是以定下一条规矩,无论是谁向她求医,都必须有可靠之人担保,不然根本进不了长生谷。”尹若游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像他这样的人,恐怕便是九如法师最厌恶的病人,他应是不敢轻易冒这个险。”
“然而现在已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颜如舜了然道,“除前往长生谷以外,他再无第二条路。”
按照这个推测,她们只须日夜兼程往鸿洲赶,总是能在长生谷附近找到他的。
然而鸿洲距离长安甚远,路程迢迢,一来一回必耽误不少时间。她们还忧心长安城内的情况,凌岁寒的毒能否解得了?诸天教是否会继续对定山派不利,甚至对谢缘觉与凌岁寒不利?
她们又怎能不尽快返回长安与朋友并肩作战?
尹若游缓缓饮下第二口酒,遥望窗外苍茫无际的墨色苍穹,喃喃道:“倘若他找到了认识九如之人,对方又愿意为他介绍,他岂不是能顺利进入长生谷?”
颜如舜一怔,很快领悟她的想法。
当天夜里,尹若游在客栈房间又经过一番易容装扮,打扮成年轻书生模样。次日天还未亮,她们离开此地,却是一前一后赶路,途中每见到一处茶馆酒肆或客栈旅舍,尹若游都会停下马来,与店中众人寒暄聊天,言谈中说起自己前不久生了场大病,药石无医,几乎要一命呜呼,幸而经人指点,前往鸿洲长生谷,得到一位神医的医治,不到半个月便又能活蹦乱跳。
“长生谷也是个好地方。”最后,她还说,“我在谷中住了一段时日,日日都觉心旷神怡。”
就这般过了两天,终于,在这日黄昏,尹若游才在路边一家茶摊坐下没多久,一名高瘦的中年大汉也走进茶摊找上了她。
从看到此人的第一眼,尹若游便猜出他是谁。
她仍是不动声色,与邻桌的客人把酒言欢。袁成豪直接坐到她对面,把她打量片刻,直截了当地道:“听说,你认识长生谷的九如?”
尹若游颔首道:“不久前小可害了一场大病,确是九如法师妙手回春,治好了小可的重疾。”
袁成豪当即从怀里摸出一大锭银子,推到她面前:“你随我再去一趟长生谷,只要你给我做个担保,让九如法师愿意给我瞧病,在下必有重谢。”
尹若游仿佛是被他的阔绰震住,愣了会儿才道:“可是我与阁下并不认识……”
袁成豪沉声道:“现在不是认识了?”
“只是才见了一面,我连阁下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氏都不知晓。”尹若游笑道,“实不相瞒,那位九如法师医术虽精,却有一怪癖,我想阁下已经有所了解。我只能给我认识熟悉信任的朋友做担保,不然……若我为了这一点蝇头微利,而介绍陌生人进谷,此事一旦为九如法师所知,你我双方,甚至包括你我双方的亲朋好友,从此以后都不可能再踏入长生谷一步。”
袁成豪又毫不迟疑地拿出一颗夜明珠:“你觉得多少不算蝇头微利?”
尹若游盯着眼前的珠子,似乎思考了许久,最终将它拿起:“这是全部,还是其中一部分?”
“只要你让我见到九如,你自然还能得到更多。”
“阁下请跟我走吧。”
时已黄昏,尹若游走出茶摊,翻身上了马,马蹄踏着夕阳余晖疾驰而去。
袁成豪万万没料到她行动突然如此迅速,想了一想,只当她是被利益诱惑,迫不及待想要拿到酬劳,遂也纵马跟了上去。
骏马跑得极快,耳畔响起风声呼呼,不久后,当尹若游驾马进入一处僻静的山坳,袁成豪终于发觉不对,立刻拦住她,目露疑色:“你记错路了吧?这里不是去鸿洲的方向。”
“当然不是。”尹若游又下了马,“我只说让你跟我走,没说要带你去鸿洲。”
闻此言,袁成豪哪里还意识不到自己又中了圈套。接二连三的不顺,让他怒火中烧,瞋目裂眦,霎时间拔出腰间长刀,也不管尹若游是什么来历,就往她头顶砍去,骤然间“咣当”的一声响,半空中飞来一把短刀,在落日的映照之下,刀刃染上淡淡金色,霍地挡住钢刀攻势。
而尹若游已足尖轻点,向左掠去两丈有余,与颜如舜并肩站在了一起。
袁成豪压根没察觉到此地何时又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转头看向那神出鬼没的女子,待看清她的相貌,登时大惊:“是你——袁雅?!”
这一次,颜如舜保持了平静:“我姓颜,双名如舜。”
这几年袁成豪虽已不在江湖上露面,但“金凤凰”颜如舜之名,他倒是有所耳闻的,此时更加惊讶,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哈哈大笑道:“八年不见,没想到你混得还不错,这得谢谢我从前教你的本事吧。”
颜如舜神色似乎如常,连眉头也未皱一下,唯有负在身后的双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她之前和我说,她与你八年未不见——”尹若游侧首,飞快地在颜如舜的脸上掠了一眼,又面向袁成豪,唇角绽放一丝冰凉笑意,“更没想到你竟会当了诸天教的走狗。”
袁成豪闻言一震,虽也愤怒她的讽刺,但他显然更在意:“你又是谁?怎么知道诸天教?”
“前些日子,江湖中出现一种名叫‘落红莲’的奇毒。”尹若游正色道,“家师派我调查此毒的详细情况,尤其是有关此毒主人的详细情况。”
当日袁成豪前往昙华馆向谢缘觉求医之时,曾亲口说过自己所中之毒名唤“落红莲”。然而袁成豪不知谢缘觉与尹若游的关系,对她能说出这三个字,大感惊奇,试探问道:“你的师父是……”
“鸿洲长生谷,法号上九下如。”
“呵!你还想骗我?!我在江湖里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从没听说九如还有什么徒弟?”
“你信或许不信,这一点也不重要。”尹若游无所谓地道,“我只是打算问问你关于诸天教的事。”
袁成豪不傻也不笨,对她这番话仍有九分怀疑,偏偏他确实身中剧毒,若无解药,命不久矣,死前还将受到极痛苦的折磨。在这种情况之下,哪怕有万分之一的生机,他都要试着争取,所谓“病急乱投医”,正是这个道理。是以下一瞬,他说话的语气瞬间和气许多:
“那么你应该也晓得,我是不小心中了诸天教的毒,才不得已替她们做些事,但她们并不信任我,我对她们的了解也不算多。你想知道什么,如果我能回忆得起来,我会尽量告诉你。不过……在我还未彻底解毒之前,我的记忆力只怕没那么好。”
“你不好奇为什么她会和我在一起吗?”颜如舜倏地开口。
袁成豪狐疑地将目光投向她。
“因为我和她是朋友。”颜如舜终于又展颜笑起来,如清风吹散云翳,“她出谷以后,我偶然与她相遇结识,朝夕相处,早已结为挚友。我若不同意,她肯定站在我这一边,不可能带你前往长生谷。”
尹若游并未否认她这句话。
袁成豪的视线在她们两人之间来回巡视了半晌,将心中的火气慢慢地压下去,沉沉叹一口气:“那晚的事,如今回想起来,我也有些不对。可你毕竟是我女儿,我养你那么多年,你突然招呼都不与我打一声就要跑,我又怎么可能不生一点气?这几年我想已明白了许多,你若真想要自由,我不会再阻碍你。你我父女,血脉终究不可断绝,又何必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