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颜如舜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旋即重重点头,这才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尹若游即刻跟上,只不过轻功远远不及她,落在了后面。
倒是旁边不远处枝头一只乌鸦倏地飞起,羽翅展开,飞翔的速度比大多数习武之人还快。
在深沉的夜色里追了一阵,颜如舜果然距离袁成豪越来越近,但她逐渐发现,袁成豪明明想逃却不往道路崎岖复杂的深山跑,反而跑向时有行人来往的官道。凭她对袁成豪的了解,她突然感到几分恐惧。
转瞬后,颜如舜心中的猜想变为现实,凄凉如霜的月光之下,火光冲天而起!
她脚步不禁更加急切,身形一闪,如一道流星闪电般跃了过去,只见官道旁一家小酒馆不知是被什么点燃,火势凶猛,正疯狂窜升,不断蔓延,火海之中隐隐约约似听见有人大喊救命。
这时的颜如舜来不及寻找袁成豪躲在何处,毫不犹豫冲进火海,只见前方角落一对年轻男女各自拿着打湿的巾帕捂住口鼻,东张西望找出路,身体瑟瑟发抖。她屏气凝神,以内功心法调节呼吸,让大火中的烟雾毒气暂时不至于攻入她的肺腑,刹那间飞身掠到了那对男女面前:“还有其他人在吗?”
那男子见到来人欣喜若狂,摇摇头,才道了半句:“入夜了——”忽然浓烟入肺,他又大声咳嗽起来。
但颜如舜已听明白他的意思,幸好是在夜里,幸好此乃酒家而非客栈,在此处歇脚喝酒的客人们都已在日落前离开。至于这对男女应该是这家酒馆的老板和老板娘,她运起内力,一手揽住一个人,避过燃烧的断垣残壁,好不容易快到了门口,骤然间一道凌厉的刀光劈开本已残破的屋顶,刀气顿时罩住颜如舜头顶。
电光石火之间,颜如舜恍然大悟:
——城外郊野,官道两旁便是青山绵绵,这座酒馆建在山脚之下,袁成豪必是躲藏在酒馆上方的山坡。
要想接住这一刀,颜如舜便必须放下那对男女。而失去她的保护,刚猛的刀气,沸腾的火焰,不断掉落的梁木,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性命。她依然紧紧揽住他们,双臂将他们护住,冲出刀气笼罩,一截断木忽落在她的肩头,与此同时,眼看着那长刀就要劈上她的背脊。
夜空倏地飞来一抹黑色影子!
袁成豪正专心致志挥刀对付颜如舜,但倘若来的是人,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有所警觉,可是一只飞鸟,一只山林里随处可见的飞鸟,怎可能让他在此时侧目?那尖锐如利器的鸦嘴猛地一下戳中他的左眼!
“啊——!”
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惨叫一声。
颜如舜终于将那对男女送出火海,恰巧望见已赶来对面的尹若游,她松了口气,又一掌将他们拍到尹若游身边,旋即回身,纵身一跃,手中短刀瞬间刺中袁成豪的胸膛!
她左手抓住袁成豪的衣领,在地面划过两道痕迹,袁成豪的后背被她重重推到一旁大树的树干上,右手依然持着短刀,再一次刺进他的胸口!
这两刀,刺的都不是心脏部位。袁成豪胸前虽血流不止,痛得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却暂时还剩一口气,断断续续道:“我……我……我是你父亲……你真敢杀我……大逆不道!”
颜如舜笑了。
一种冷静到略显诡异的笑意在她唇边浮现。
“说得好,我叛的正是你,逆的也是你!”
话落刀起,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刀刃反反复复刺进袁成豪的身体,却皆非致命部位,他被漫长的疼痛折磨得只能哀嚎,不知过了多久,瞳孔才慢慢放大,头一歪,彻底没了呼吸。
颜如舜终于松开右手,“咚”一声,袁成豪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可是瞬息过后,颜如舜的耳边又响起另一道陌生的尖叫声。
原来是不远处那对男女,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待颜如舜转过头,他们又发现她脸颊上那一道长长的伤疤被鲜血染红,仿佛魔鬼般可怖,更觉惊恐,完全忘记刚刚她奋不顾身从火海里救出自己的举动,不禁携着手飞奔而逃。
颜如舜愣了一愣,欲要追上前去解释,又担心反而把他们吓出毛病,只得停下脚步,望着他们奔跑的背影,默默祈祷他们的平安,但心下颇为忧虑:两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辛辛苦苦操持着这么一家小店,只为养家糊口,却被今夜这一场大火给毁了,他们今后的生计该怎么办呢?
这又是自己造下的一桩罪孽……
尹若游这时已走到她的身旁,也静静地凝视她一阵,缓缓伸出手,手背肌肤擦去她脸颊刀疤上的鲜血,随后,倾身向前拥住了她。
身后大火犹未熄。
长风冷如刀。
颜如舜第一次放任自己,也抬手回抱住尹若游的身体。
第137章 灵乌引路探吉凶,凤凰浴火见天光(四)
花费一夜时间,颜如舜与尹若游就近用附近河流的水源灭了火。
收拾完残局,天已蒙蒙亮,她们启程返回长安城。
这一来一回过了数天,不知凌岁寒所中之毒是否已解?怀着这样担忧的心情,她们进城之后立刻便回到无日坊昙华馆,见凌岁寒行动自若,又能干脆利落地说话,完全恢复平日的精神气,然而谢缘觉却又躺在了床上,脸色越发苍白,眉目间的倦色十分明显。
她们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
“舍迦这是怎么了?”
岁寒才根据谢缘觉自己开的药方给她煎了一碗药,轻轻吹凉以后,将药碗放在旁边桌上,左手拿起勺子慢慢喂给谢缘觉,动作小心翼翼,语气带着埋怨:“还不是她傻,居然自己以身试毒。你从来还好意思说我们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你这不还一样吗?”
“我说过了,那只毒蝎已死去两日,毒性本就不如它刚死的那一瞬间强烈,我只是沾一点残留的血在指尖,绝不会出事。”谢缘觉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声音仍是那般平静,轻描淡写,“我不过是有些累了而已。”
之前心怀忧虑,她反而能够坚持,一旦为凌岁寒解了毒,劳累了许久的身体终于撑不住,大病了一场。
她确实有些后怕。
怕自己的生命终结在了那一日。
而她的愿望还没有达成。
还好,她吃了几贴药,又在昨日默默修炼了整整一天的菩提心法,今日已逐渐好转许多,此时听闻颜如舜与尹若游带来的好消息,心情也彻底放松,目光投向颜如舜:“你受伤了——”
“小伤,敷点金疮药便好,还用不着你这位大神医。”颜*如舜打断她的话,按住她肩膀,微笑道,“你这几日好生休养吧,千万不要再劳累了。”
因此在次日,休息了一晚的尹若游嘱咐谢缘觉与凌岁寒继续在家歇着,她自己则要出门前往善照寺,将袁成豪已死的消息告诉给母亲。
临走前,她询问颜如舜:“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颜如舜犹豫片刻,并未说话,只是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尹若游身旁。
然则两人一同出发,穿过一条条一座座热闹繁华的街坊,来到善照寺门口,颜如舜却又停下脚步,踌躇道:“我还是在附近等你吧,你和令堂又有一段日子没见,该有许多贴己话要说,我不便打扰你们。”
尹若游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有勉强她,独自进入善照寺的大门。
颜如舜转身前往了附近不远处的一家茶楼。
今日风和日丽,天清云朗,外出游人极多,茶楼里也几乎座无虚席。刚巧茶博士送两名客人出门,见到颜如舜便下意识笑着揽客:“这位娘子要到小店喝杯茶吗?正好,小店才空出一张桌子——”说到这儿,突然语音一顿,看向对方的目光多了几分惊讶。
颜如舜发现他注视的乃是自己脸上的伤疤。
这道刀疤扭曲怪异,确实很有些可怕,若有人被吓着了,实属正常。她不以为意,走到角落坐下,要了一壶茶与几样点心,手指轻抚停在她面前桌上的乌鸦。
其实“如愿”养在她们身边的时间已不短,虽然尹若游与凌岁寒、谢缘觉都对它颇为喜爱,但颜如舜则始终对它观感平平,甚至有几分厌恶,厌恶那个一身黑羽的叫声古怪的不吉象征,平时并不会像尹凌谢三人那般陪它玩耍。
直到那夜它出其不意啄瞎袁成豪的一只眼,让颜如舜得以成功报仇,她对它的感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或许上次阿螣说得不错,吉凶都是世人赋予它的定义。
而它就是它……
乌鸦本就是这世上最聪明的禽鸟,它终于感受到颜如舜对她的爱意,这几日与她亲近许多,时常跟在她的身边。
茶水端了上来,正当颜如舜一边喝茶,一边继续陪它玩耍,忽听大堂正中央台上“啪”的一声,原来是一名说书先生拍响惊木,为楼里的客人们讲起故事来。
“诸位客官,今儿,我们就继续讲那《金凤凰传奇》。”
自从当初颜如舜到长安为多户百姓人家追回了被盗贼们窃走的财物,长安城内便流传起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