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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凌岁寒沉默一阵,才继续问:“那之后呢?之后她知道那是你父母了吗?”
  常萍摇首。
  “可你以前说过,有人在找你,那个人是梁未絮,还是魏家别的人?”
  “她是在找她的童年伙伴,但我和她……早就不是朋友了……”
  凌岁寒侧首看了谢缘觉一眼,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最后问道:“你放弃报仇,是依然念着曾经和她的感情,还是认为凭自己报不了仇?”
  “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小人物,没有你们那么厉害的武功,没有你们那么了不起的本事。”常萍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望向无尽的夜空,“我余生所求,是我的生活平平安安,再不起波澜。”
  浮萍漂泊本无根。
  她还是更爱平安的平字。
  “你怎么会是小人物?”许久未言的尹若游在这一刻开口,语音柔和似水,微微而笑,“我十岁那年,我母亲生了一场大病,我除了将自己卖给醉花楼,再没有别的办法为她买药治病。而你自幼便能谋生,你比我要有本事,比这世上很多人都要有本事。”
  “每个人的本事都不一样。”颜如舜则拍拍她的肩,笑如清风拂来,接着道,“这世上没什么小人物。”
  常萍愣在当场,眼底万千情绪交错。
  夜色渐深,她们送走常萍以后,尹若游在昙华馆大门口伫立片刻,倏道:“重明,你现在去谷郡吗?我和你一起去。”
  颜如舜道:“你已想到更好的方法?”
  “没有更好的方法,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尹若游收起笑容,神情愈发沉重,“我之前阻止你,是我觉得不值得。魏恭恩固然恶贯满盈,那谢泰又能是什么好人?谁当皇帝还都不是一样,百姓都要受苦。但纵使是受苦,至少他们活着,至少他们不必担忧自己能否活得过明天。乱世之中,命如草芥,朝不保夕,绝不会有平安。”
  第167章 千秋万寿皆虚妄,追根祸因在明堂(三)
  是夜,乌云遮去一半月光,苍天大地比往日更加昏暗。
  颜如舜思索道:“那还是等明儿一早再走吧。今晚也不见什么光,怕是看不清道。”
  她还记得,阿螣从前易容,有时为掩盖双眼瞳孔的颜色特征,会往瞳孔里滴一种药水,长期以来阿螣夜间视物的能力是不如常人的。
  “也其实不必太过着急,纵然万俟绍接到圣旨,不可能傻到立刻出兵,他总会上折劝谏谢泰一番,这些时间足够我们来回。今晚,我们先好生歇一夜。”
  七月气候是沉闷的燥热,她与尹若游回了卧房,打开窗户,坐在窗边,感受偶尔一阵凉风拂来。尹若游举目眺望对面,只觉一片朦胧:“你说得对,今晚不见什么光,我连对面花圃种了什么花儿也看不清。听小翠说,大概最近几日昙花该开了,也不知我们能不能赶回来看见。”
  颜如舜听罢并未立即言语,沉吟须臾,伸手拿起一旁桌上灯盏里的蜡烛,拿到尹若游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尹若游狐疑道:“蜡烛啊。”
  颜如舜一笑,忽地把手一挥,那支蜡烛从她手中飞出,一点火光化为十来点火光,只听“咚咚咚”几声响,所有蜡烛全部平平稳稳落在了窗外的院里的地上,照得四周花草一片明亮。
  橘红色的光芒之中,一条约莫四寸长短的似蛇又似龙的物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居然还在半空里悠悠然飞了一会儿,才落到尹若游的手中。尹若游愣了愣,低下头,借着一旁的烛火仔细打量,原来是一条竹编的腾蛇,编制者必心灵手巧,做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每一片“鳞片”还染了色,通体银白。
  尹若游又惊又喜,抬眸笑问道:“傍晚的时候你出了一趟门,说是买东西,就是买它?”
  “不,那是给符离和舍迦买的礼。这个嘛,是我之前自己做的。”
  “你什么时候做的,我日日和你在一起,怎么不知道?”
  “之前给小彩灯削木刀,顺便做的,的确有意避开了你。”颜如舜笑道,“生辰礼物,你不嫌弃吧?”
  “今日不是我生辰。”
  “是我的生辰。”
  这会儿已过了子时,乃是七月初九日。
  尹若游更加糊涂:“你的生辰,你送我礼?”
  颜如舜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倚在窗边,姿态悠闲,似是想了一想才道:“我自小过生,从来没有谁送过我礼物。但我听说别人生辰,都是会有亲人或朋友送礼的。所以从前每逢七月初九这一天,我会自己做些小玩意,不管路过哪里,随便挑几户人家,悄悄给他们送过去,就算是我自己给自己过生辰了吧。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
  当然,都是“做”,而非“买”。
  那时候她手里的钱不是她干干净净挣来的,并不属于她自己。
  轻描淡写一番话,颜如舜说得轻松,尹若游听罢不由怔住,只静静凝视着对方,良久,窗台边的烛火照见她眼角落下的一滴晶莹泪珠。
  “你怎么了?”颜如舜伸手擦了擦她的眼角,笑道,“这可不什么值得难过的事。偶尔我把礼物送了过去,会悄悄躲在暗处,看她们惊喜的模样,我也是真心感觉到欢喜,我才会继续这么做的。”
  “我没有难过。”尹若游摇摇头,双眸中泪光犹在闪烁,然而微扬的唇角也透出笑意,倾身过去,凑近对方,柔声问道,“那你如今还想要生辰礼吗?”
  颜如舜没有回答。
  年少时的她习惯于付出,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得到什么。
  这种习惯已刻在她骨子里,伴随她到如今。可是偏偏她又不想答“不”。
  尹若游也不等她回答,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已落到她脸颊的刀疤上:“今年,你的第一份生辰礼,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好不好?”
  仿佛花瓣飘落下来的触感,颜如舜全身肌肤却登时感觉到一阵酥麻的颤栗,空气里莫名多了些暧昧韵味。她忍不住胸腔里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声音放轻,轻到像是怕惊动到什么一般,唤了句:“阿螣。”这回轮到尹若游感觉心底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抓挠,让她不禁心生痒意,应了一声:“嗯?”
  下一瞬,颜如舜低下头,已含住她的唇。
  那是一个酿在蜜酒里的亲吻,不然,怎么会让她们都觉得又甜又醉,让她们都看不见窗边摇曳的烛光,听不见耳畔飒然的风声,仿佛陷入一片海浪里,人有些晕晕眩眩。
  窗户又关上。
  但窗外院里那一支支蜡烛犹在燃烧。
  云雨收歇,夜已过半。她们躺在床榻上,仍是睡不着,依偎喁喁低语,又聊许多话,直到晨光映上窗户,黎明终于来临,这才准备起身穿衣。尹若游伸手拿起床上的那条竹编腾蛇,将它挂在自己的腰间,与九节鞭的鞭头连在了一起,继而突然想起什么,顿时侧首看向颜如舜问道:
  “你送我的生辰礼是它,那你昨天傍晚出门给符离和舍迦买的生辰礼是什么?”
  “我本来想了几天也没想好,才决定出门瞧瞧。街市铺子里的好东西倒是多,可惜我荷包里的铜钱已不够多,贵重的物件我买不起,逛了两家店,看见两把团扇,团团圆圆倒是好意象。”
  符离与舍迦分别那么多年才相逢,她自然希望她们今后能永远团圆。
  “况且近来天气仍是闷热得很,扇子也算实用。”旋即顿了顿,颜如舜又接着笑道,“我记得二十四年前的七月初九日,是处暑。”
  尹若游了然道:“你是在处暑出生?”
  “不错,是三暑里的末暑。都说此乃夏秋之交,暑气渐消,凉风渐起。可是在我少时,每年这个时候,我感觉到的依然是无尽的炎热。我本以为,我出生在这一天,代表我这一生都会在炎热之中度过。”颜如舜靠着床头,说着与她洒脱笑容不相干的话,随而转过目光,又握住尹若游的手掌,“过了很多年我才发现,凉风终究是会来的,只不过来得晚了一些。”
  “处暑三侯,第三候禾乃登。或许在收获之前,是得忍耐更多炎热。不过我倒觉得,凉风它来得并不晚,你出生在那一天,你不就是炎夏里的一缕清风吗?”尹若游冲着颜如舜挑眉眨了眨眼眼睛,稍一停,又倏地笑问道,“你猜我的生辰是哪一天?”
  颜如舜笑道:“我正打算问你。”
  尹若游道:“正月二十日。二十二年前的正月二十日,是雨水。”
  颜如舜道:“二十四节气里的雨水?”
  “是,你也觉得很巧对不对?”尹若游点点头,语气里带了少许感叹,“我也曾以为,我出生在这一天,代表我这一生都难见晴天。”
  颜如舜思索少顷,郑重道:“甘雨时降,万物以嘉。雨水是很好很好的一天。”
  这句话落,不料窗外淅淅沥沥,竟响起一阵雨声。两人不由对视一眼,下床推开窗户,望向珍珠似的雨帘,颜如舜又失笑道:“难怪昨晚天气那么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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