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凌岁寒愈发不解:“为什么?”
谢丽徽道:“阿父说过,魏恭恩貌忠心奸,以后可能会危害朝廷。只要我和魏赫成婚,以后随他前去霍阳,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动,可以随时上报朝廷。我也没想到,在我和他的婚前,他们居然就做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凌岁寒冷笑:“仅仅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就要牺牲你的婚姻,牺牲你的人生?我还以为你的性子,不会这么轻易屈服的?”
谢丽徽道:“不是屈服,是我自愿。我又不是什么普通百姓,我姓谢,我是郡主。”
凌岁寒道:“郡主又如何?”
谢丽徽道:“阿父说过,我是郡主,是皇室女儿,受万民奉养,当然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本朝那么多和亲的公主,她们要么远嫁塞外,要么远嫁西域,就像……就像姑姑安国公主,你还记得她吗?她便是嫁去了朔勒。我不必离开中原,只不过随魏赫前往霍阳,这是我身为大崇郡主应该承担的责任。”
这番话,她还是哽咽着说出,但说到最后两个字,语气透出一分不移的坚定。
凌岁寒听得皱起双眉:“这都是你父亲说的?”
谢丽徽颔首。
凌岁寒又是一声冷笑:“郡主受万民奉养,皇子皇孙是否亦受万民奉养?”
谢丽徽道:“这是当然。”
凌岁寒道:“那怎么不让你哥嫁给魏赫?”
“啊?”谢丽徽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差点怀疑自己听错,“可他们都是……都是……”
“他们都是男的?那也没关系,可以让他和亲嫁给别国公主嘛。”凌岁寒唇角一勾,唇边的笑容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既然同样是受万民奉养,那些男人承担责任的方式,便是读圣贤书,辅佐君王,甚至自己成为君王,治理天下,而皇室女儿却只能用自己的婚姻来奉献。这种骗人的鬼话,还是只骗我们女人的鬼话,你竟真的信了,竟为此自愿牺牲自己的人生?你果然够笨的!”
若在以往,有谁敢骂堂堂永宁郡主一个“笨”字,她立刻便要动怒发火,跳起三丈高。然则此刻她愣在当场,眼角最后一颗泪珠落下,再没有哭泣,仿佛真的痴傻一般,沉默良久良久,才再一次轻声开口:“你是凌澄,那谢缘觉是……”
凌岁寒蹙眉道:“你问她作甚?”
“我只是突然想到,从前我们有一回吵架,吵的是什么我倒已没有印象,只记得你当时提起睿王家的宜光县主谢妙,夸赞她许久,说她和我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气不过,把这件事记了很多年。后来听说谢妙前往鸿洲一个叫长生谷的地方求医,我还羡慕她能够见识江湖。谢缘觉也姓谢,又是你的朋友,还有那么厉害的医术,那她……”见凌岁寒并未否认,谢丽徽更加惊讶,“不会吧,她真的是……?”
“羡慕么……”凌岁寒叹一口气,点点头。
“那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谢丽徽不愿承认这些年来自己所认为的大义之举,自己所骄傲自豪的大义之举,只不过是父亲欺骗自己的谎言,“我今早听狱卒说,圣人之所以决定杀我,是因为谢缘觉在大殿之上将他骂了一顿,才让他又想起我。谢缘觉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也不应该担什么责任的……”
凌岁寒冷声道:“她可没傻到牺牲自己的人生。”
谢丽徽道:“她牺牲的是自己的生命。”
这句话落下,镶着金边的夕阳也如一片红叶般落下西山,晚风吹得马盘岭的万千林木飒飒作响,明月渐升苍穹。
凌岁寒的脸色暗沉,却抬首望向天边那一轮孤高清冷的明月。
“她愿意牺牲自己,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女儿,不是因为她是什么宜光县主,不是因为她的任何一种身份,只是因为……她是谢缘觉。”
只是因为谢缘觉是这世上最柔软多情的一个人。
“哇——哇——”一阵粗糙的鸟叫声忽在暮色里响起,竟像是在回应赞同凌岁寒之言。凌岁寒转头瞧去,只见一只黑羽乌鸦蓦地飞到她肩头,她伸手取下那乌鸦足上的纸条,打开一看,神色更冷。
“今日万俟绍已经率军离开了苍关。”
第172章 天崩地裂弃长安,砥柱中流救生民(二)
纸条上所写内容不止这一件事。
今日凌岁寒救走谢丽徽的消息传进宫中,几乎没把谢泰气出个好歹来,朝廷派出无数人马搜捕她二人的行踪,长安城中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兵,凌岁寒断臂特征又十分明显,只要回城,必然会被发现,但她们一直躲在马盘岭,连吃喝都不能保证也不是个事儿。是以尹若游提议,不如由凌岁寒带谢丽徽前往定山派安置,至于谢缘觉的安危,则交给她与颜如舜。
盯着信上那力透纸背的“你放心”三个字,凌岁寒拧着眉,在原地站了足足半炷香时间,才终于侧过头,向谢丽徽询问:“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谢丽徽很茫然地摇头。
“你想去定山吗?”凌岁寒继续问。
“定山?”
“定山在柏州,距离长安很近,我可以送你去。”
“可是我家中那么多人,他们还……”
“你现在回去就是死路一条,难道救得了他们?我也不能一直陪着你,你有什么想法,和定山派的人说,他们或许能帮你。”
“那也不用你送我……”谢丽徽咬了咬下唇,“我一个人可以去。”
“就凭你的武功吗?”凌岁寒实话实说,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却也不给她留任何面子,“若是路上遇到什么山贼,你能打得过他们?”
谢丽徽气呼呼,又不好发作:“可你不管谢缘觉了?”
凌岁寒紧紧捏着手里的纸条:“所以你现在就跟我走,这一路你别想着睡觉休息,我只送你到定山,立刻便回长安。”
长安距离柏州约有三四日路程,尽管她们两人日夜兼程,可惜谢丽徽轻功不济,还是用了三天时间才终于到达定山山脚。
山路曲折,然则群峰如黛,万木如翡,飞鸟掠在忽浓忽淡的岚雾之中,倒是一派令人心怡的幽静好山色。凌岁寒心中顿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舍迦今后有机会来定山一趟,必会很喜欢这里的风景。她又举目往前方望去,不远处山腰林中,几个青年正围坐在石上谈话,旁边还有一名十岁左右的女童,则正采摘树上的嫩枝嫩叶,手把手喂给一只小鹿,而她的足边还有两只小猫在草丛打滚。
“楚清晓?”
那女童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转首望去:“咦?你是谁?你认识我吗?”
凌岁寒一边前行一边道:“我听唐依萝说过,她有个才十岁的师妹叫楚清晓,身边就有养两只猫与一头鹿。”
“娘子是我们唐师姐的朋友?”那几名青年纷纷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的断臂。
“在下凌岁寒,求见贵派凌虚掌门一面。”
“原来是凌女侠,久仰久仰。”对方显然确实听说过她的大名,瞬间卸下防备,对她的态度客气不少,与她寒暄几句,遂带路上山,过不多时,步入山门,又步入正殿,再请她坐下,前去向凌虚通报。
凌岁寒等的时间不久,一名青衣坤道行至她面前。
据说定山派掌门凌虚年纪已上了四十,但眼前女子看来最多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模样,五官柔和,观之可亲,与她的同门们有着极大不同。凌岁寒所见过的定山弟子,无论是哪种性格,但气质里都带了几分隐隐的刚强,反而是这位掌门温柔得不似武林中人,令旁人看见她,便仿佛看见平静又深邃的湖水。
凌岁寒浮躁的心平定下来,郑重向她行了一礼,将来意说明。
凌虚神色始终宁静而温和:“如此说来,长安城破,便是这几日的事?”
凌岁寒道:“我的朋友还在长安,我得立刻赶回去,就此告辞。”
凌虚道:“能否请凌女侠稍等一个时辰?”
“你还是叫我岁寒吧,要不叫我符离也行。”凌岁寒道,“可以。不过你有什么事?”
凌虚并未答话,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十年前望岱等人在大临山河底捡到的匕首,把它还给了凌岁寒。随后她走出殿门,又行一段路,走上青松翠柏掩映的一个高台,亲自撞响一口大钟。
那大钟乃青铜所铸,有万钧之重,响声洪亮浑厚,山应谷鸣,能传数十里。凡是仍在山中的定山派弟子,听到钟声召唤,不一会儿纷纷赶到正殿。凌虚目光缓缓转动,吩咐三十岁以上的弟子全部站了出来。
其实自从魏恭恩起兵作乱,大部分定山弟子都驰援前线,救助百姓,还留守山中的人已不多。定山七杰里,凌虚身为掌门,需要坐镇派中,处理各种事务,非特殊情况不可轻易下山,除此之外便是她的两位小师弟与小师妹游云与拾霞,以及一部分俗家弟子,在三十岁以上的总共二十来人。
随后,凌虚又到唐依萝面前,温声道:“待会儿你们各自收拾行李包袱,去找你们的凌师姐,听她吩咐安排。依萝,这一路上若遇到什么事,便暂时由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