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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舍迦之前不是炼了许多药丸吗?你现在应该还没有用完?”颜如舜正伸手摸她衣囊,却陡然发现尹若游此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
  “我、我把衣裳借、借给了别人……”
  那已是今日午后的事儿,在双恩坊内一座宅院里,一名未能来得及逃难的少女差点两个军汉欺凌,尹若游虽及时杀了那两个恶贼,但那少女身上衣裳已被撕烂,是以她只能脱下自己的衣袍给她穿上,然后送她出城。因当时情况危急,尹若游又目睹无数惨状,义愤填膺,情绪受到影响,竟忘记将那衣裳里的药瓶先拿出来。
  而当她身体突然感觉到不适,她终于想起自己体内还有剧毒未解的那一瞬,那少女已经走远,不知去了何方。
  颜如舜抱她入怀,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那、那该怎么办?是了,我带你去找舍迦,走,我们去找舍迦。”
  “别。”尹若游摇摇头,“这会儿……这会儿很晚了,舍迦应该已经睡了……你带我去昙……”
  “昙华馆里还有药?”颜如舜帮她补充。
  尹若游再次点点头。
  颜如舜迅速将她打横抱起,足下生风,使出她平生最快的轻功,不一会儿到达无日坊昙华馆。每间屋子都是一片狼藉,各种物什被翻得乱七八糟。
  这并不让她们意外。数月前,尹若游曾请工匠将昙华馆修了一番,尽管比不上王侯权贵的豪宅富丽堂皇,但毕竟是这么宽阔一座院子,且风格雅致,又干净整洁,平日里肯定有人居住,怎可能不引起叛军的注意?
  所幸叛军只抢劫财物,对于谢缘觉的药房里的瓶瓶罐罐倒不感兴趣。颜如舜点燃火折,照亮黑暗,从中找到七苦散的解药,立刻给尹若游喂下,见她的身体慢慢停止颤抖,这才松了一口气,眼角几滴晶莹泪水不知是何时落下,滴落到尹若游的脸上。
  尹若游还在她的怀中,仰起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怎么哭了?”
  颜如舜仍紧紧将她抱着,并不说话。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哭……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最初爱上你,爱的就是你的笑容。”尹若游弯了弯唇角,声音里又隐隐透着几分从前的妩媚与娇俏,“如果你再这么哭下去,说不定我会变心哦。”
  颜如舜泪光微闪,但勉强扬起一个笑容,随即又拿起方才的瓷瓶,看了一眼瓶里为数不多的药丸,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忧虑:“只有这一点了吗?”
  尹若游道:“这也不少。”
  颜如舜道:“可那天秦艽给你下了引神香的毒,你体内七苦散之毒,已从七天发作一次变成两天发作一次。”
  并且,身体瘫痪的时间也会从十几二十年以后变成两三年以后——这一点,在之前已经得到谢缘觉的证实。
  两三年的时间,听起来不算短,但经过适才的惊吓,颜如舜已不敢再等待。她沉吟道:“万寿节之前,也是谢丽徽被关押之前,她还来找过我一次,说她已从魏赫那里问出半龙骨的下落,就收藏在霍阳魏恭恩府邸的珍宝阁里。我说你说过此事,你还记得吗?其实如今魏恭恩离开霍阳,他原来府邸的护卫大概已不多,正是我们盗药的好时机。”
  尹若游道:“你现在就去霍阳?”
  颜如舜道:“其实我们早就应该去,只不过为了长安……无日坊的人都出城了吗?”
  尹若游道:“我送完阿母和裴伯母之后赶回,无日坊内已不见人影。只是他们离开以后的路……渺茫未卜,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只能祝愿他们一路平安顺利。”
  颜如舜道:“我和舍迦说过,她必须保重自己的身体,才能救更多的生命,你也是一样。”
  尹若游转而向她询问起谢缘觉练功的情况,说到“菩提心法”四个字之时,两人都像是倏然想起什么,霍地站起身来,向谢缘觉的房间走去。
  果不其然,这间屋子亦是一片凌乱,好在两本秘籍以及舍迦所画的多幅画作,叛军们大概没看上眼,给扔在了一旁。
  尹若游将它们一一收起在包袱里。而颜如舜思索少顷,找出纸笔,写下书信,但又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等到红日东升,苍穹破晓,这才让“如愿”带着此信飞往丰山后山。
  风打窗棂,不知过去多久,“如愿”终于返回,且带回两张纸条。
  第一张是压制七苦散毒性的解药药方,正是如今尹若游每隔两日需服用的那一种解药,方子上不仅有各种药材的名字,还将如何炼制它们的每一个方法步骤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另一张纸,则是一段话。
  “舍迦让我们先去霍阳,如果拿到半龙骨,再直接前往长生谷,她数月前已给九如法师寄信说了我们的事。而她功成出关之后,大概会沿路救治受伤的百姓,必会耽误我们的时间,让我们不必等她。”
  纸上的最后四个字是:
  ——“江湖再见”。
  江湖偌大,总有再见日。
  第176章 天崩地裂弃长安,砥柱中流救生民(六)
  对于逃难的百姓们而言,如今他们面对的情形,可谓前有虎后有狼。长安城自是人间地狱,但长安城外的荒郊野道,穷山僻壤,也盘踞着许多山贼盗匪,一旦遇上,同样不免遭遇不幸。
  譬如这日,唐依萝等定山弟子在前往前线的途中,便听当地百姓说起,这儿附近山上有一伙山贼,平日里常常劫掠过路行人的财物,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她没有犹豫,与师妹师弟们商议片刻,便决定上山除恶。
  定山派的高手大部分都已上前线抗敌,而这部分弟子武功大多普通,其中已算最强的唐依萝在江湖里也只能排个二流。然则他们无畏无惧,齐心协力狠狠拼了一场,尽管不少人身上挂了点伤,总算把所有山贼全部消灭,随后清点人数,才发现:
  ——春燕与楚清晓不见了。
  春燕的武艺低微,而楚清晓虽天生神力,但年纪毕竟太小,这会儿莫名失踪,怎能让他们不心忧?众人在山上山下全找了一遍,几乎掘地三尺,却也没发现她们的踪迹。
  有弟子狐疑道:“刚才唐师姐怕晓晓受伤,没让她加入战团,只让她守在寨门,万一有谁逃了立即通知我们。晓晓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回长安去找拾霞师叔了吧?她是拾霞师叔一手带大的,师徒感情那般好,自从拾霞师叔随掌门师伯去了长安,我就没再见她脸上有过笑容。”
  “岂止,昨晚我们露宿的时候,我还听见晓晓悄悄躲起来哭。”
  这个推测不无道理,且有过先例,前年某一日拾霞前往长安办事,楚清晓不愿与自己的师父分开,便偷偷一个人下过一次山。
  “可是春燕呢?她又干什么去了?”
  众人猜来猜去,猜不出结果,遂向唐依萝问道:“唐师姐,那我们要返程吗?”
  唐依萝心中脏腑似在火上煎熬,是她吩咐清晓守在寨门的,如果清晓因此出了什么事,她难辞其咎。愧疚自责让她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偏偏众弟子都望着她,等她拿主意。
  她右手摩挲着左手腕上的那串雷击木流珠——尽管这流珠不属于她,乃是凌虚命她转交给凌知白的信物,但途中为防意外将它丢失,她索性将它戴在了自己腕上——那么这段时间,她便要承担起它代表的责任。
  不能只为了晓晓与春燕两个人,而置更多的师妹师弟于危险之中,辜负了掌门的嘱托。
  “这一路我们无论往哪儿走,都记得要随时在路边留下暗记。”唐依萝终于仰起头,正色道,“如果她们无事,必是会追上我们的,如果……如果她真的返回了长安,当此非常之时,我们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掌门的命令,我们必须完成。”
  片晌,定山众弟子翻身跨上骏马,继续往河北前线而行。
  而长安城外官道,一队车驾在三千兵士的护送之下,缓缓驶入长安城门。城中叛军将领等待已久,见马车车帘掀开,露出一张艳比桃花的脸,即刻上前行礼,恭恭敬敬称呼了一声公主殿下——自魏恭恩称帝以后,他的女儿们自然也全都被册封为公主,而其中唯一拥有实权的荣安公主却非魏恭恩亲女,据说只是魏恭恩曾经认下的义女,姓梁名未絮。
  长安攻破,但魏恭恩仍留在洛阳,且决定定都洛阳,遂派梁未絮前来长安监管。
  她坐在马车之中,一边向对方询问近日城中情况,一边低头瞧了瞧地面的赤褐色血迹,脸色看不出喜怒。那将领见状立刻道:“最近城里死的人太多了,我们昨儿才把各处尸体收拾了一遍,但这些血迹实在打扫不干净,还望公主恕罪。”
  她这才微微一笑:“城邑换主,天下换主,都须得鲜血清洗一番。你们何罪之有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跟随魏恭恩起兵的将士也不例外,倘若不让他们杀个痛快,劫掠个痛快,又凭什么让他们愿意跟着自己出生入死打天下呢?
  弱肉强食是这世间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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