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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四周百姓担忧不已:“谢大夫,是我们采的药不对吗?”
  谢缘觉摇摇头,与毒药解药都无关。
  她的身体熬不得夜,但这会儿时辰已到中宵,她竟依然未睡,身体不可避免地难受起来。好在菩提心法第八层的内力在她体内运转,让她能够支撑坚持,她放缓自己的呼吸,在原地歇上片刻,突然想起什么,转首向楚清晓询问:“你与春燕是如何离开你们师姐师兄们的,能详细告诉我吗?”
  楚清晓眼泪未干,愣了愣,如实回答经过。
  谢缘觉越听越严肃,听罢沉吟半晌,正色道:“不必寻她了,再休息一会儿,天亮以后我们离开此地吧。”
  “离开?”
  “是,长安城郊也不能再待,我们要彻底离开。”
  第182章 赴险境为天下愿,入虎穴报苍生仇(六)
  柏州,定山。
  将凌虚等人的人头埋葬在了山中,众多百姓自愿为其守灵,可他们一路饥饿疲惫,才跪坐在墓前没多久,便觉头晕眼花,忍不住想要直接倒在地上躺下。楚清晓见状皱眉,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拾霞的墓碑,起身道:“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在定山山顶的大殿后方,修建了一处贮存粮食的秘密地窖,极为广阔,能容纳百人,深入其中,四周泥壁抵风御寒。
  “你们暂时住在定山吧,这里的粮食应该能够你们吃上一阵。”楚清晓做主道,“要是有恶人来了,你们就躲在地下别出来。”
  “那小娘子你呢?”
  “我……我得去找我师姐师兄们。”说到这儿,楚清晓才擦干不久的眼泪又落下来。
  谢缘觉点燃蜡烛,看见她的泪光,轻声道:“你想你师姐师兄们了?”
  “我很担心他们,他们好像都去了河北战场,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谢姐姐,你说我们能打赢那些恶人吗?”这个问题问出,不止楚清晓,在场所有百姓的目光都纷纷望向谢缘觉,期待她的答案。
  谢缘觉明白,他们只是想要得到一点安慰,只是想要听她亲口说一句“扭转局势,反败为胜,指日可待,长安终将收复,我们终能回到家乡”。但她不愿欺骗她们,张了张口,终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声。
  毕竟这个问题的答案,谢缘觉自己也不能够确定。
  众人的心沉下来,静默片刻过后,一名中年妇人充满怜爱地将楚清晓拉到自己身边来,叹息道:“那你还是别走了,也留在这儿吧,那么远的路,万一你在路上也送了性命……”
  “是啊,还是先藏起来吧,平安最重要。”
  骤然听闻此言,不知怎么的谢缘觉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常萍的名字。就在不久前,这个月初,常萍也曾在昙华馆内与她说过:“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小人物,没有你们那么厉害的武功,没有你们那么了不起的本事。我余生所求,是我的生活平平安安,再不起波澜。”
  如此简单平凡的愿望。
  谢缘觉终于开口:“谁都不能未卜先知,今后局势仍然难以预料,胜或败我说了不算。但我能肯定一点,若无人反抗,我们的境遇只会更加糟糕,前线是需要有人去的。”
  “谢大夫,你不会也要去吧?那里实在危险,就算你武功高,本事大,要是碰上千军万马,那也……”
  “我的武功不算高,唯有医术确能称得上出众。是,战场最危险,必然随时会有生命消亡,所以那里必然最需要我。”谢缘觉已下定决心,目光看向面前所有人,语音平缓却郑重,“可我们不是去送死的,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样珍贵,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轻易放弃。因此相反,我此去的目的是为了活着,为了平安。”
  为了天下人共同的愿望:
  ——平安。
  是以今夜,谢缘觉在定山的客房里终于安安稳稳睡了一个饱觉,翌日清晨,她遂与楚清晓、元如昼收拾行李,一同出发向着战火纷飞之地行去。途中,她仰首望见辽阔苍穹偶尔飞过两三只寒鸦,情不自禁忆起“如愿”,也自然而然忆起符离与重明、阿螣。
  乱世之中,有多少人不得团圆。
  看来她们四人也是一般。
  凌岁寒如今所在之地,距离谢缘觉有百里之远,乃是横跨五州十三县的云别山脉的西峰山腰。梁未絮在亲信属下的引领之下,绕过几段曲折山路,才步入林中一座山寨,放眼望去,只见寨子里满地鲜血,还躺了二十多具尸体。
  唯一的活人,是大马金刀坐在大厅正中央虎皮座上的白衣独臂女郎。
  梁未絮便也跨过尸体,走进厅中,随便选一个位置坐下,先向凌岁寒问了声好,才好奇道:“这里是……”
  “这还看不出来吗?当然是土匪所住的山寨。”凌岁寒却不与她寒暄,直截了当道,“昨儿我在山下遇到几个土匪,想要抢我上山。我已经等你好几天,等得无聊,于是就跟着他们走了这一趟路。”
  梁未絮笑道:“那他们还真是不长眼睛。”
  凌岁寒摇摇头,伸手指了指那堆尸体里的一个络腮胡子大汉:“喏,他们的老大倒还算长眼睛,大概是听说过我的名字,见我只有一条手臂,猜出我的身份,忙不迭向我赔罪,还要把寨子里一半的财宝分给我,求我原谅。可我如果真的放过了他们,以后必还有更多百姓遭殃,所以我没犹豫,还是把他们全都给杀了。”
  梁未絮闻言转动目光,将山寨四周打量一番,思索道:“这寨子不小,石屋塔楼都还建得有模有样,这伙土匪必已盘踞在此山之中有数年之久。这都是因为谢泰昏庸无道,这才让民间匪徒横行。”
  凌岁寒道:“你们起兵这么久,如今已夺下长安,也没见你们让天下恢复清平。”
  梁未絮道:“所谓先破后立,如今各地仍有崇军负隅顽抗,这天下总得尽数归于我们之手,我们才能谈及如何治理这天下。倘若凌女侠果真愿意投效我大冀天子的麾下,你可以让向圣人建言献策,我们圣人向来任人唯贤,虚心纳谏,只要你所提建议不错,他必从善如流,绝不会像谢泰那般忠奸不分,肆意残害忠良。想当年令尊——”
  “够了!”凌岁寒已知道她准备说什么,不愿听下去,打断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父亲是谁?”
  “实不相瞒。”梁未絮没打算再瞒她,毕竟她若是答应为自己效力,这些事以后也瞒不了她,还不如现在与她说实话,“在下与铁鹰卫大将军左盼山师出同门,是他猜了出来,告诉我的。”
  凌岁寒挑眉道:“所以你离开长安的前一天,有意与我交谈,是早已经存有拉拢收买我的心思?”
  梁未絮微笑道:“我是真心欣赏珍惜人才,才想与凌女侠结交。既然凌女侠还记得我们那天的对话,那一定还记得我曾说过那句‘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你说对不对呢?谢泰害得你家破人亡,你便半点不想报仇吗?”
  “杀谢泰对我而言不难。”凌岁寒在刹那间解下腰间长刀,“砰”的一声握着刀鞘拍在面前桌案上,“不需要任何人的协助,我也能报仇。”
  梁未絮道:“这是自然,那日铁鹰卫比武,其实我也在场见识过凌女侠的功夫,自然相信凌女侠的本事。可是只杀一个谢泰又能有什么用呢?这真的就算是报仇了吗?”
  凌岁寒道:“杀人偿命,这不算报仇什么算报仇?”
  梁未絮道:“据我所知,令尊令堂都是因当年冤案而死,这是两条人命,而谢泰一个人只有一条命。何况令尊令堂离世之时正当壮年,而谢泰已过古稀之年,即使不杀他,他本来也没几年好活。就这么杀了他,真的足够偿还凌女侠你的不共戴天之仇,断臂流离之恨吗?”
  凌岁寒一双漆黑的眸子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仿佛是冰霜封住了火焰。
  她见凌岁寒不言,遂继续正色说下去:“他毁了你的人生,你真想要彻底报仇,最好的方法,是先毁了他最珍惜的东西,在他痛苦绝望之时,再亲手杀了他——这才够痛快是吗?”
  “他最珍惜的东西?”凌岁寒冷冷道,“你是说权力,还是大崇基业?”
  “这两者本就密不可分。”
  凌岁寒缓缓松开五指紧握的刀鞘,脑海中又一次回响起前不久常萍与她说过的那句话:“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小人物,没有你们那么厉害的武功,没有你们那么了不起的本事。我余生所求,是我的生活平平安安,再不起波澜。”
  这天下有多少像常萍一般无能为力报仇的普通百姓。
  其实,她将梁未絮引出长安,引来此地相见,本意是想与梁未絮一对一单打独斗,先杀了对方,再到洛阳杀了魏恭恩,为常萍报仇,为苍生报仇。然而梁未絮这番话,确确实实说服了她。
  是啊,他们毁了天下那么多百姓的人生,梁未絮一条命,魏恭恩一条命,如何够还?
  仅仅杀了他们,也不算真正的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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