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那倒没有。”这话不假,这段时间凌岁寒并未过多考虑自己的私仇,整日里想的都是如何营救苏姨与如何对付魏恭恩这群恶贼,她反而很久没在陷入那个噩梦里,“只是……这里不是一个能令人安心的地方。”
她近来格外思念昙华馆。
“那好,我暂时在屋顶歇息,你今晚先好好睡一觉吧。”
第190章 忍辱十载见故人,抱恨终身萌杀心(二)
洛阳失陷以后,魏恭恩虽不曾下令屠城,却也放任兵卒烧杀抢掠,令繁华东都成为人间地狱。直到诸天教教主秦艽劝谏魏恭恩,约束将士行为,保护百姓生活安宁。
是以洛阳城中百姓,大都是感激秦艽的。
此后在大冀朝廷的允许甚至支持之下,秦艽命教中弟子在城中宣扬诸天教教义,进展十分顺利,大多数百姓都有了新的信仰。每日清晨与夜晚,他们都要向画像里的圣女磕头跪拜,祈求圣女赐予他们平安。
黎明的洛阳大街,寒烟缭绕,寂静非常,几乎不见行人。凌岁寒带着颜如舜潜入一户百姓人家的院子,途中愤然道:“他们都在洛阳杀了那么多天,抢劫的财物也够多了。魏恭恩既然决定定都洛阳,本来也不能真的把洛阳变成一座没人的死城,秦艽在那时候劝谏魏恭恩约束兵卒,不过是顺势而为。谁料洛阳的百姓都如此单纯,竟然因此而对她感恩戴德,还真的相信这个什么鬼教。”
此时,颜如舜已飞身跃上一间屋子的屋顶,目光望向对面房间里正向圣女画像磕头的人影,沉吟道:“我见过很多老百姓,越是穷困的,越是挣脱不了苦难的,反而越容易相信鬼神那套说法。何况如今乱世……他们即使不信诸天教,不信这画里的圣女,也会相信别的神佛。”
凌岁寒闻言一愣,她便是从来不相信鬼神的那类人,然而当年她自断一臂落下大临山悬崖,为召媱所救,从昏睡之中醒来的刹那儿,看见山谷里的美景,也曾有那么一瞬间的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死去到了仙界,又能否在仙界里看到父母。
颜如舜继续道:“其实能让人心里有个寄托,哪怕是幻想,也不算什么坏事。关键在于,秦艽骗他们信教之后的最终目的。古往今来,无论盛世乱世,都有不少邪僧妖道借着佛道的名义大肆敛财,但秦艽嘛……她应该不会是为了谋财?”
凌岁寒道:“你猜猜这画像里的圣女是谁?”
颜如舜道:“不是朱砂吗?”
凌岁寒道:“你再仔细瞧瞧。”
颜如舜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足尖一点,纵身一掠,又跃到对面房间的屋顶,身形一个倒转,倒挂于屋檐边,透过窗户,更近距离地观察起屋中的画像,仔仔细细瞧了半晌,这才回到凌岁寒身旁,思索道:“与朱砂是像也不像。朱砂的五官更精致,且她的神态表情永远不会像画中女子那般柔和。”
凌岁寒道:“你还记不记得舍迦曾与我们说过,朱砂与曲莲的相貌有几分相似?”
颜如舜点点头:“所以,秦艽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让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把曲莲当做圣女顶礼膜拜?”
“若仅仅是如此,那倒罢了,但我担心……”凌岁寒低声道,“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如今诸天教能在洛阳城如此风靡盛行,除了大冀朝廷的扶持,还有极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诸天教弟子大多精通医术。他们近来居住在城中几家有名的寺庙里,不少百姓来向他们求医,他们会先让对方在家中供奉一幅圣女画像,诚心叩拜七日以后,他们才会给对方一碗圣女赐下的圣水,喝下圣水,不一会儿对方晕晕乎乎倒下,便会有一名诸天教弟子伸出三根手指为对方把脉。
颜如舜在窗外悄悄看到此处忍不住笑了起来,搞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还不是要诊脉才能为人治病。
可是下一瞬,躺在床上的男子也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明明紧闭着双眼,还在昏睡之中,却手舞足蹈,脸上表情透着一种兴奋,笑声到最后甚至有些癫狂。
颜如舜的神色渐渐变得沉重:“那圣水到底是什么水?”
“我曾私下里与那些百姓接触询问,他们都说自己服下圣水后,被圣女带到了仙境,还在仙境里与自己最想见到的人重逢。我说这不就是做了一场梦而已?他们却说若只是做梦绝不会如此真实,绝不会所有细节都历历在目。所以近来许多根本没得病的百姓也纷纷前来寺中,向诸天教求取圣水。我几次想要拿一点那所谓的圣水,可惜始终没能找到机会。”凌岁寒说着将自己出门时带上的一个小葫芦递到了颜如舜的手中,扬眉道,“你来得正好,这事只能交给你来办。等拿到‘圣水’,你再去赉原或者鸿洲,把它交给舍迦或者九如法师。我总觉得这水肯定藏着古怪,说不定是什么毒药,会对人身体有害。”
颜如舜拿着葫芦在手中转了个圈,想了一会儿,悠悠道:“你今儿带我在城里四处看了这么久,你消失不见的这段时间,晁无冥他们不会奇怪你的去向吗?”
凌岁寒道:“近些日子晁无冥时不时问我,我投靠魏恭恩的事儿如果被我师君得知,我师君会如何对待于我,会不会派人与我联络。我已经想过,大不了我就和他说,今儿我师君派了人来找我,我一整天都在处理这件事。”
颜如舜若有所思:“你觉得,他希望你师君如何对待于你?”
这话让凌岁寒微微一怔,然而旋即灵光在她脑海中一闪,她仿佛在刹那间领悟了什么,沉吟道:“他是在等我众叛亲离……”
颜如舜道:“如果你真的众叛亲离,就连召女侠也不忿你投效反贼的行为,欲要清理门户,你会心生恨意吗?”
“不会。”凌岁寒不假思索道,“我若真做错了事,师君要教训我,也是理所应当。”
“你当然不会。”颜如舜笑道,“偏偏这世上总是免不了有人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不算君子,但你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凌岁寒左手摩挲着腰间刀柄,眼神蓦然亮起来,“那我们待会儿找个僻静地方打一场吧,你砍我一刀吧。”
颜如舜闻言愕然:“这便没必要了吧?”
凌岁寒道:“这叫苦肉计,我不受点伤,晁无冥不会完全相信的。”
颜如舜道:“若是舍迦知道了……”
凌岁寒目光不由闪烁了一下:“为什么突然提她?这事与她无关。”
颜如舜淡淡笑了笑道:“你知道的,无论为的是什么事,舍迦一向都不赞同我们伤害自己的身体。”
“可在非常之时,必有非常手段。”凌岁寒摇摇头,语气异常坚决,“如果不能让晁无冥完全相信我,我今后的处境或许更加危险,我想舍迦是能理解的……你也不需要有什么负担,从我决定来洛阳的这一天起,我就知道我必不可能在刀山火海滚一遭还妄想毫发无伤。”
颜如舜罕见地皱起眉头,陷入沉默。
凌岁寒继续道:“你不动手,那我只能自己动手。但以晁无冥的眼力,他十有八九是会瞧出来的。”
颜如舜依然不作声,只轻叹出一口长气。
又过半天时间,酉牌时分,晁无冥得到手下禀报的消息,在落日夕照里前往太医署,才迈步进门,一眼看到凌岁寒左臂上血糊糊的伤口。
太医刚刚给那道伤口上完药,正要拿绷带给她包扎,晁无冥登时按住那太医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动作,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伤口,半晌才道:“你这是……”
凌岁寒没好气地道:“这都看不出来吗?我受了伤。”
晁无冥一笑道:“圣人早就说要给你派些护卫仆役,你说你在江湖里独来独往惯了,不想有人伺候。如果有护卫跟着你,或许你也不至于……”
凌岁寒冷冷道:“在洛阳城,除了你,还有谁的武功比我高?我还需要谁的保护?”
晁无冥瞬间收紧瞳孔:“不仅是在洛阳城,当今武林,武功能强过你的,也屈指可数,那么到底是谁有本事伤了你?”
凌岁寒低下头,晁无冥便再难以看清她的脸色表情,不知安静多久,那太医将她的伤口包扎完毕,她稍稍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左臂,这才长叹道:“她是我师君的朋友……本来我看在师君的面子上放过了她,哪里想到她反而趁我收刀的时候……”声音逐渐变低,似是喃喃自语:“她们明明知道我心中的仇恨,为什么……为什么却丝毫不肯理解我……”
晁无冥道:“这人是谁?现在在哪儿?”
凌岁寒道:“她现在大概已经离开洛阳,你恐怕很难找到她。”
晁无冥道:“她伤你伤得这般重,你还是愿意放过她?你倒真是大度。”
“你不用拿话来激我。她此番前来洛阳找我,是受我师君的委托,她说的所有话也都代表我师君的意思。我做事向来恩怨分明,今日受她一刀,也算是受我师君一刀,以后……”凌岁寒咬了咬下唇,又沉默良久,似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你想了解我师君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