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综合其它>诗吟刀啸> 第262章

第262章

  这话当然是苏英故意说给一旁晁无冥听的。但她说到此处,心中也有疑惑,以符离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愿意暂时放弃自己的私仇,帮助大崇朝廷对付魏恭恩,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这个孩子这些年来也不知都经历了什么……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几乎似要把自己的心肺咳出,纵使是完全不通医术如凌岁寒者,也能听出她的内伤到了多么严重的程度。
  凌岁寒登时明白,为何师君没有直接带苏姨前往长生谷。
  她的身体显然已受不得颠簸。
  然而最令凌岁寒难过的,不仅仅是苏英虚弱的身体,还有她神色的枯槁,眉目完全不见十年前的光彩,仿佛一株快要枯萎的老树。
  与凌岁寒记忆里的那个英姿飒爽的苏英截然相反。
  ——这都是自己害得苏姨如此。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苏姨又何至于遭到这样的无妄之祸。
  可笑自己虽把恩仇记得清楚,如今悠悠十载岁月如流水而逝,却仍是仇未能复,恩更未能报,可谓一事无成,负尽师友。
  汹涌的恨意与愧疚同时淹没了她,她连忙低下头,强迫自己收回眼眶中即将蕴起的泪水。
  然而晁无冥已看出她神情里的悲伤难过,想了一想,只当是她听苏英之言,想起惨死的父母,才会这般神伤,倒没有太过奇怪,甚至还有意给了她收拾情绪的时间,又过片刻,方突然开口道:“既然你们已见过面了,该说的话也已说了,我便先让人带苏英回去了。她的伤有多重,你都看在眼里,她现在需要休息静养。”
  凌岁寒再次恢复她的冷漠:“你要把她带去哪儿休养?”
  晁无冥沉声道:“我与你还不是知无不言的关系。”
  凌岁寒道:“你这样不信任我,还想让我把四照刀法全部教给你?”
  晁无冥道:“好,那就等你把四照刀法的心法口诀全部说出来的时候,我再告诉给你更多你想知道的。”
  凌岁寒抬起自己的左臂,冷冷道:“刚才给你演示刀法,我伤口又有些疼了。我得先去换药,等我伤势好转了再说吧,你应该也不急于一时。”
  十几年时间都已等了,晁无冥自然不会在乎再多等几天。他的声音低沉得犹如云层里的闷雷:“希望你之后也像今天这般听话,莫要给我耍心眼。”说完,他吩咐手下抬起苏英坐着的那顶轿子,随后转身离开。
  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颜如舜才从附近一间屋子里走出,目光望向她的左臂。
  “别的话待会儿再谈,你的伤是该先换药了。”
  颜如舜说这句话的神态语气都很认真。
  凌岁寒犹豫了一下,只好同意她的建议:“那麻烦你了。”
  “你左臂上的伤口,是我造成的,我给你换药本是应该,没什么麻烦不麻烦。”颜如舜又笑了起来,“但这一次我绝不能给你换药。”
  “为什么?”
  “你只有一条手臂,那道伤就在你的这条手臂上,你怎么可能自己给自己换药呢?如果你不去一趟太医署,岂不是说明你这里还藏了别人?”
  “这话有理,是我疏忽了。那你稍等,我一会儿回来。”
  告辞以后,凌岁寒径直前往太医署,请太医为自己换了药。此时已是暮色茫茫,她刚起身欲走,忽见门口一抹紫色身影在自己眼前闪过,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秦艽!你什么时候回洛阳的?”
  秦艽年纪本是四十岁左右,但她精通医术,自然保养得极好,妍丽的脸庞看起来颇为年轻。偏偏今日凌岁寒再次见到她,却觉得她仿佛苍老了许多,连神色也显得十分落寞,缓步走到屋中坐下道:“今儿一早,我已见过圣人,也打听了一些关于你的事儿,原来你是凌禀忠的女儿……你真心投效圣人么?”
  凌岁寒冷声道:“怎么,你是对我有怀疑,打算来除掉我?”
  秦艽摇头道:“你既是凌禀忠的女儿,那我对你的目的便没什么怀疑。而我们现在属于同一个阵营,并没有必要起内讧,只要你不向我动手,我也不会对付你。”
  凌岁寒道:“我现在只想报仇这一件事。至于你嘛……反正定山派是不会放过你的,我何必插手呢?”
  秦艽道:“好,你不插手,那便好说。我只再问你一件事,我就不会再找你麻烦。”
  凌岁寒道:“什么事?”
  秦艽道:“这段时间,你与谢缘觉、颜如舜有过联系吗?”
  凌岁寒道:“没有。你打听她们两个干什么?”
  秦艽轻描淡写一句话,顿时令凌岁寒大惊失色:“她们害死我的徒弟,我能不找她们报仇吗?”
  “你的徒弟?!你说朱砂?”
  “我这一辈子,也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不可能!朱砂不会是她们杀的。”
  “你不是说,你这段时间没有和她们联系过么,凭什么如此肯定?”
  凌岁寒不能说自己已与颜如舜见过面,稍一迟疑,坚决道:“舍迦从不杀人。”
  秦艽一声冷笑:“人是会变的。”
  第193章 忍辱十载见故人,抱恨终身萌杀心(五)
  “在你眼中,我究竟算是什么?”
  那日朱砂的问话,近来时不时回响于秦艽的脑海之中,她却永远不可能再回答她。
  其实直到现在,关于这个问题,秦艽也还是给不出确切答案。
  不可否认,最初认识珂吉丹,秦艽是透过了她的面容思念怀念曲莲。这个南逻异族的孩子,不仅仅是相貌与曲莲有几分相似,眉心天生一颗红痣也与曲莲相同,连性格都是温柔乖巧的类型。且更为难得的,是她眼里心里,装着的只有秦艽一人,万事都以秦艽为重。
  而小师妹什么都好,只可惜天下苍生在她心中的分量太重。秦艽不懂,自己和她自幼相伴长大的多年感情,难道还比不过那些陌生人对她的重要么?
  发现珂吉丹真面目的那一刹那儿,秦艽的确相当生气。依照她的个性,敢骗她的人是绝不会有好果子吃,可是同样是在那一刹那儿,她也瞧见了珂吉丹目光里的恐惧与害怕。
  秦艽突然心软。
  “这样也好。”她微笑着说,“你能自己保护自己……”
  不会像小师妹那般轻易被他人伤害。
  从此以后,珂吉丹在秦艽面前毫无顾忌地展露本性,渐渐地,即使目不转睛注视着她那张脸,秦艽也再无法将她和曲莲联系起来——她们性格的差别不啻天渊,让原本相似的相貌竟也变得越来越不像,然而很神奇的,秦艽却并不讨厌这样的珂吉丹。相反,身处在异国他乡,时时刻刻充满警惕戒备的秦艽,唯有在与这个孩子相处之时,才会真正感觉到安心。
  在决定带领诸天教众弟子前往中原的前夕,珂吉丹求秦艽给自己取一个中原名字。秦艽思索半晌,忽然看向她的眉心,笑着道了一句:
  “你晓得,我的名字是一种药材,那么不如你也以药为名。朱砂二字,你喜欢吗?”
  ——朱砂作为一种药物,尽管带着毒性,但亦有安神之效。
  这个含义,她并未告诉给珂吉丹。
  珂吉丹早就知道师君似乎很喜爱自己眉心那一颗红痣,为此她每日会用朱砂将那颗痣染成更鲜艳的大红色。偏偏就在秦艽初到洛阳宣扬诸天教的那段时间里,朱砂竟不再像从前那般梳妆打扮,且常常失魂落魄,明明还在与自己说着话,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方。
  秦艽自然察觉到朱砂的异常,私下里留了心,竟发现她在暗中打算给自己下毒。
  比起愤怒,秦艽更多的是感觉到疑惑:“你在想什么?这世上有什么毒是我解不了的么?”
  “师君防着我。”朱砂一偏头,移开了视线,还像是小孩子那般耍起脾气,“如果师君完全信任我,对我完全没有防备,这毒只要在师君身体里潜伏七日,不仅师君解不了,我解不了,哪怕是大罗神仙也解不了。”
  秦艽越发愕然,沉默看她许久,倏然笑起来,右手摩挲着她的脖颈:“听起来,这还是我的错了?”
  “当然。”朱砂仿佛丝毫不怕激怒了她,点点头道,“这毒本来也不会害死师君,只不过会废了师君的经脉,让师君从此丧失武功,丧失行动能力而已。但师君不用害怕,你即使没有武功,我也会保护你,照顾你的啊。我会带你回南逻,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在南逻过一辈子不好吗?”
  “到底是谁给你说了什么?”秦艽蹙起眉,终于有些气恼,“我们好不容易在中原站稳脚跟,让洛阳城的百姓信奉诸天教。在这种时候,你要回南逻?”
  “不需要谁给我说什么。”朱砂蓦地一抬手,指向一旁墙上挂着的圣女画像,“师君能告诉我,那画里的人是我么?”
  秦艽一愣,登时语塞。
  朱砂继续问:“师君要杀我吗?”
  秦艽这才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张开口,说些好听的话安抚于她,哪知她反而突然癫狂地笑起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