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梁守义!他……他……”
“他死了,我们杀的,这你还看不出来?”
谢铭表情愈发严肃,但眼神中的敌意已逐渐褪去:“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岁寒言简意赅,很快便将事情说明。
谢铭听罢甚是惊讶,愕然沉默良久,才终于大笑起来,眉宇间显出几分旧日神采:“我就说,你是忠烈之后,怎可能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辱没先人英名。”
听他提及亡父,凌岁寒眸色骤然转冷,却未言语。
谢铭犹自沉浸在喜悦中:“梁守义既死,收复长安指日可待。”
“梁未絮如今可在长安?”凌岁寒突然发问。
“正是。”
“那你莫要轻敌,她未必逊于其父。”
“梁未絮终究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凌岁寒听见不赞同的话立刻就要反驳,这是她向来如此的习惯,半步不让,“梁守义是重明和阿螣联手杀的,赉原城能够坚守数月之久也有舍迦的一份功劳,我们不都是女子么?你若瞧不起女子,这颗人头我们便拿回去了。”
谢铭知晓她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不与她争辩,只道:“我自无轻视之意,但旁人未必。梁守义一死,旧部必然动荡,你认为他们会心甘情愿奉一女子为主?梁未絮要稳住局面绝非易事,朝廷正可趁此良机一举拿下长安。倒是魏赫那里……”
凌岁寒虽心下不忿,却承认他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沉吟道:“可凭我对梁未絮的了解,她绝不会轻易认输。至于魏赫,不过是草包一个,你担心什么?”
“魏赫是草包不假,魏恭恩那么多旧部绝非易与之辈。”谢铭忧虑道,“他们既已随魏恭恩起兵造反,如今骑虎难下,只能死心塌地跟着魏赫一条道走到黑,朝廷要收复洛阳,怕是要费些周折。”
只因魏赫是个男儿身,纵使他才能远远不及梁未絮,反倒更得叛军拥戴。凌岁寒听到此处更加不服气,正想要说些什么,只听谢铭忽然又道:“是了,你方才说魏赫至今仍视你为心腹?”
“你别打我的主意。舍迦的病还未痊愈,我须得陪她到秀州找治病的法子。”凌岁寒猜到谢铭想要说的话,断然拒绝,但稍作停顿,又补上一句,“不过,若是舍迦的病有了转机,而那时洛阳仍未平定,我自会帮你们的。”
谢铭诧异地望向谢缘觉:“你的病还未痊愈?不是说长生谷的那位九如法师医术通神,能起死回生么?”
谢缘觉不欲多言,只淡淡笑道:“已好转许多,否则我岂能活到今日?”她显然不愿谢铭追问此事,当即将话锋一转:“三哥,方才在屋外,我们听见你与大哥使者的谈话......”她斟酌着词句:“你与圣人之间,可是生了什么嫌隙?”
谢铭面色骤然一沉:“朝堂上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多问了。”
“据我所知,在圣人诸子之中,当属兴平王殿下战功最著?”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既非出自谢缘觉之口,亦非凌岁寒所言。谢铭目光如电,直射向对面四人中那最为美貌的女子:“你也是舍迦的朋友?”
尹若游素来最厌这等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但念及对方毕竟是舍迦兄长,又对舍迦确有关心之意,便按下心头不悦,展颜笑道:“殿下莫怪,我只是提醒殿下一句,自古功高震主,尤需谨慎。殿下既掌兵权,又立战功,更当好自珍重才是。”
在大崇皇室,骨肉相残已是再寻常不过之事。谢铭眉头深锁,却并未斥责她胡言乱语,默然一阵,他转移话头:“天色已晚,既然舍迦身子未愈,今日你们便在驿站歇息一夜吧,我命人给你们安排房间。”
第216章 云阁谁闻蝼蚁泣,朱楼算尽焚江湖(二)
驿站虽不算小,但谢铭的部下众多,早已将客房占满,他费了好一番周折才为她们腾出一间房来。夜色渐深,凌岁寒拨旺了炉中的炭火,转头对谢缘觉道:“你早些歇息吧,我们打地铺便是。”
谢缘觉却未应声,只是托腮望着烛火出神,半晌轻唤了一声“符离”,随后道:“洛阳之事——”
“你也别劝我。”凌岁寒直截了当打断她,“你答应过我的,现下我们除了去秀州净意庵这一桩事外,别的都不重要。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谢缘觉见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失笑:“我话都没说完,你激动什么?”
凌岁寒哼了一声:“我这叫防患于未然,趁早断了你的危险念头。”
“危险”二字入耳,谢缘觉眼睫微颤,声音低了几分:“其实……我也不愿你再冒险。”
毕竟,卧底从来不是轻松的事。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凌岁寒突然忍不住道:“魏恭恩和梁守义都已伏诛,战乱却仍未有平息的迹象,也不知朝廷到底在做什么。”
她目前虽将谢缘觉放在心中首位,却终究也放不下这乱世苍生。
“朝廷既未能及时收复河北诸镇,如今便不单单是魏梁二人的事了。”尹若游沉吟道,“只怕河北从此要陷入藩镇割据之局。”
颜如舜苦笑:“这般局面,朝廷与叛军两败俱伤,怕是双方都后悔莫及。”
听到这儿,谢缘觉不知不觉间忽想起在赉原城外叛军营中与秦艽的对话,轻声道:“天下大乱至此,现如今最称心的……恐怕便是秦师姨了。”
颜如舜道:“好在据定山派弟子透露,秦艽上次与他们交手时经脉重创,短期内难以恢复。”
尹若游摇头道:“定山派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迂腐古板。伤了秦艽这等大事,竟不知在江湖上宣扬。秦艽回了诸天教,定会隐瞒伤势。”
炭火噼啪作响,凌岁寒拨弄火钳的左手突然停住,她猛地抬头看向她们:“说起诸天教……这些日子我光顾着舍迦的伤势,竟忘了告诉你们一件要事。”
谢缘觉道:“何事?”
“我在洛阳诸天教的地盘见过春燕。”凌岁寒细细讲述了那日她偶然发现春燕的情景,“原本我还当她是被诸天教给掳去的,打算救她离开,可与她聊了几句,她言语里破绽太多,着实令人生疑。可惜那时我正谋划对付魏恭恩与晁无冥,营救苏姨,无暇深究她究竟意欲何为。”
她顿了顿,继续道:“何况春燕还告诉我了一个秘密,‘落红莲’之毒本是秦艽根据诸天教一种秘术改良研制而成,我便只好与她约定,她给我关于那原始秘术的记载,我则承诺无论今后发生何事,永远不会对她出手,并在危急时救她一次。后来我将那秘术记载交给苏姨,苏姨又把它给了九如法师,临走洛阳前我向法师询问过此事,法师确认那秘术与‘落红莲’之毒确有渊源,在这件事上春燕倒没有骗我。”
这倒是与秦师姨所言对上了。谢缘觉喃喃道:“如此来看,杀死朱砂之人,果然十有八九便是春燕。”
尹若游挑着眉瞧了凌岁寒一眼:“照这般说,你今后还真要兑现承诺保护春燕一次?”
“一诺千金,我答应的事,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倘若她只是要我在秦艽杀她时救她,那我帮她出一次手倒没什么不妥。只是而今想起她与定山派的纠葛,我总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凌岁寒说着又回忆了一会儿,“而除这些之外,还有一桩怪事,那日我见到春燕时,她私下里似乎在悄悄练一门功夫,练功时不住呻吟,似乎很痛苦的模样。”
颜如舜奇道:“听起来倒像是你的阿鼻刀法?”
凌岁寒斩钉截铁道:“但她所练绝不会是阿鼻刀法。所以才令我费解,这世上除阿鼻刀法,还有什么功夫练起来会这般痛苦?”
谢缘觉恍然道:“原来如此。”
凌岁寒道:“什么原来如此?”
谢缘觉道:“秦师姨与我说过,诸天教的诸多秘法秘术皆藏于诸天教信物天佛令之中。而朱砂一死,那天佛令便下落不明。”
凌岁寒道:“你是怀疑春燕所练的功夫,便是那什么天佛令里的毒功?”
“若真如此……”颜如舜望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心下颇为春燕感到难过,幽幽一叹,“但愿她大仇得报后,莫要用这邪功伤害无辜。”
秦艽从赉原回到洛阳已是上个月的事了。
彼时洛阳城刚经历一场大变,魏恭恩身死,其子魏赫掌权,与梁未絮兵戎相见。诸天教众人一时惶惶不安,不知前路如何。
就在这人心浮动之际,反倒是春燕主动站了出来,安抚众人:“魏赫忌惮我们的毒术,即便我们曾是梁未絮的盟友,他也不敢轻易对我们下手。眼下我们只需主动向魏赫示好,便能继续在洛阳立足。待教主归来,再请她定夺是否效忠魏赫不迟。”
这番话让诸天教众人稍稍安下心来。阿芒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春燕,笑道:“你们中原人,倒还真是机灵。”
春燕闻言低下头,又变回那副怯怯弱弱的模样,羞赧地抿嘴笑了笑,似乎不敢承受这样的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