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直问到街角一处茶摊,那老板眼珠转了转,倏地点头道:“有有有!我刚才确实看见几个人浑身是血,骑马往前面去了。”
此言一出,茶摊几名客人纷纷对他怒目而视。而那老板抬手往左前方一指,继续道:“好像往那头跑了。”
那几个茶客先是一怔,随即连连附和:“不错不错,我们也瞧见了,正是往那边去。”
就这般,在满城百姓的掩护之下,一行人终于在暮色来临时抵达城郊树林。谢缘觉面色惨白,握缰绳的手已开始微微发颤,忽然身形一晃,险些坠马。好在召媱早已断后归来,与她们会合,见状眼疾手快,纵身跃至她身后,也坐在这匹马上,一把将她扶稳。
然而谢缘觉心口剧痛难当,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舍迦!”凌岁寒失声惊呼,心中痛楚竟比身上之伤更甚百倍。颜如舜与尹若游亦是神色凝重,忧心忡忡。
九如策马近前,伸出三指搭在谢缘觉脉上,过了会儿冷声道:“除了劳累过度,更主要的是悲恸攻心,才导致她病情再次发作。我早与她说过,她这身子受不得情绪波动,她果然不听我的话。”
谢缘觉自幼与谢钧兄妹感情颇深,如今谢钧真的对她以及对她的朋友们痛下杀手,这让她如何不伤心难过?
“少说这些没用的,你那套道理本就不通,她不听也是正常。但她到底还是你徒儿,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为她治病。”召媱说着目光又扫过凌岁寒与颜如舜、尹若游三人,见她们个个都是伤痕累累,显然也都需要救治。
“治病需要安静。”九如语气转淡,只是望向谢缘觉的眼神里藏着一抹隐约的忧色,“万一待会儿追兵赶来……此地恐怕不够安稳。”
众人目光四望,正思索该如何是好之际,忽听林中窸窣作响,不多时,一个背着柴捆的中年樵夫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其实召媱等人早已察觉出这树林深处里藏着别人,不过她们也早已感觉到对方呼吸粗重,应该丝毫不会武功,估摸着是个寻常百姓,便未加理会。谁知那樵夫竟主动上前,行了一礼道:“几位女侠,小人在此地打柴多年,熟知山中路径。往前二里地拐个弯,崖壁下有处窄缝,最多只能容一两人行走,但走进去里头有个隐蔽山谷,官兵肯定寻不到那里。”
突如其来的援手,令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该相信对方。凌岁寒忽觉此人有些眼熟,脱口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凌女侠还记得小人吗?”那樵夫喜道,“前些日子我家小女为了躲避朔勒官兵,逃命时摔断了腿,多亏女侠挟持那朔勒太子威逼他们退了兵。只是小女腿骨折了两日未愈,幸好那天女侠你发现之后,亲自出手为她正骨。”
凌岁寒恍然:“原来是你!”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道了声谢,可转头见谢缘觉昏迷不醒的模样,笑容顿时消散,又向那樵夫询问了更详细的路径,众人即刻策马向山谷疾驰而去。
第237章 破幻观真涤尘障,锻心淬骨证菩提(一)
这山谷不大,一眼便能望得到头,但四面山崖环抱,确实是个隐蔽所在。谷中草木丛生,若在春日必是踏青赏景的好地方,可惜现下已到秋季,草木渐黄,夜风掠过时已带着微微寒意。
九如正全神贯注为谢缘觉施针,无暇顾及旁人伤势,只取出两瓶伤药递给她们自行处理。召媱取了药正要为凌岁寒敷上,却见徒儿摇头道:“师君,秋夜寒重,舍迦身子受不得冻,能否请您去寻些柴禾生火?”
召媱闻言眉梢微动,侧目打量昏迷中的谢缘觉:“这就是你以前念念不忘的那个小青梅了?”方才途中只顾着赶路躲避追兵,此刻静下来她才有时间仔细端详谢缘觉的容貌,原来这孩子长这模样。
凌岁寒小声道:“我以前也没有经常在您面前提起她吧?”
“你是没有经常提,但我好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平时心里都惦记着什么人什么事,我会看不出来?”召媱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罢了,你好好歇着,我去拾些柴来。谁让我当初收了你为徒,给自己找了这么个麻烦。”
待召媱起身而去之后,换苏英接过药瓶为凌岁寒敷伤,尹若游则在另一侧照料处理颜如舜所受的伤。凌岁寒絮絮问了许久苏英的近况,待确认她余毒已清,伤势无碍,忽地一顿,声音低下来:“其实来洛阳的这一路上,舍迦常与我提起您,她也很想念苏姨您的……”
说罢,她转过头又望了躺在一旁草地上的谢缘觉一眼。
明明今日她们四人之中舍迦是唯一毫发无伤的,可是此时此刻唯一昏迷不醒躺在此处的人却也是舍迦。
这病如此可怕,让凌岁寒最近无时无刻不处在将要失去她的恐惧之中。
好在召媱已在这时抱来干柴,生起火堆,跃动的火光总算驱散几分秋夜寒意。九如为谢缘觉施完针,又喂她服下一粒药丸,随即向众人道:“暂且无碍了,过些时候便能醒转。”
凌岁寒等人这才勉强放下心,先向九如道过谢,继而问道:“师君,苏姨,你们今日怎么会突然赶来的?”
“最近我们本在洛阳城郊的黄杨村办事,听说崇军联合朔勒已收复了洛阳,我们刚准备回城,却又得知那朔勒太子不知为何突然率部折返。我担心他们沿途骚扰百姓,因此循着他们的踪迹悄悄跟了上去,本想着能救多少人是多少人,哪知道他们马不停蹄,居然日夜兼程地赶路,好像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于是我和九如又返回洛阳城,这才从你苏姨口中得知原委。”召媱解释道,“所以我们猜谢钧必定不会放过你们,便赶来相助了。”
“办事?”凌岁寒好奇问,“师君在那村里办什么事啊?”
此事颜如舜与尹若游其实都早已听苏英说过,凌岁寒却还完全不知,召媱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当然是收拾诸天教留下的烂摊子。”
听召媱提起诸天教,凌岁寒倒是想起一处蹊跷:“是啊,师君,说来奇怪,这些日子我在洛阳城中走动,竟不见半个诸天教弟子踪影?他们已撤离洛阳了?”
“是,秦艽已带着他们走了。”召媱说着觑了旁边的女僧一眼,“若非有人拦着,我早取了秦艽性命。”
这天下还有什么人能够拦得住师君?凌岁寒微微一愕,很快猜出召媱说的这个人必是九如法师无疑,又问道:“您们见过秦艽了?”
“我没见过。倒是想去见一见,这不有人拦着吗?”召媱朝九如方向抬了抬下巴,“但她见过了。”
如果师君真能出手,任凭秦艽毒术如何了得,也绝无活路。可惜又教她逃过一劫,不知这祸害何时才能除去。但看在谢缘觉的面子上,凌岁寒也不便指责九如,只得默然不语。好在如今秦艽重伤在身,想必短时间内也难以为恶。
这样想着,凌岁寒心下稍宽,然则脑海中又倏地闪过一个念头,感觉不妙,转头看向九如询问:“我听我朋友说,秦艽先前与定山诸侠一战,伤势极重,经脉俱损,法师既见过她,必能瞧出她的伤势,您……您应该没有给她医治吧?”
九如淡淡道:“她是我师妹,我给她治伤是理所当然的。”
凌岁寒登时提高了声调:“可她还是恶人!”
九如神色不变:“我不管她是什么人,她都是我师妹。”
“是,你们是师姐妹,你们有感情,所以你拦着我师君杀她也就罢了。可你明明知道她往日作恶多端,待她伤愈,难保不再为祸人间,你居然还要为她治伤……万一她日后又害了哪个无辜,你能撇清得了干系吗?”凌岁寒性情耿直,此刻怒上心头,也顾不得谢缘觉的情面,直言不讳地数落起九如。许是她声音大了些,原本经过九如诊治后昏睡的谢缘觉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的声音吵醒,竟于此时缓缓睁开双眼,茫然地转动眼珠看了看四周情况。
“符离……”她气若游丝,声如草间露坠。
凌岁寒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舍迦!你可算醒了!”连忙起身冲到谢缘觉身边蹲下,又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让她靠在自己肩头。颜如舜与尹若游自然也立即围拢过来,关切地询问她的状况。
谢缘觉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给了她们一个安抚的笑容,随后轻声问道:“符离,你和我师君吵架了吗?”
凌岁寒一时语塞,不想让她忧心,只得含糊道:“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讨论诸天教的事。”
“诸天教?”谢缘觉把目光移向九如,也询问了那个问题,“诸天教的人还在洛阳吗?”
于是九如与召媱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原来先前秦艽回到洛阳不久后便被召媱探得消息,而秦艽此人不仅作恶多端,更因当初与晁无冥同为魏梁逆党效力,曾协助晁无冥向苏英种下“落红莲”剧毒,如此一来自然也得罪了召媱,召媱岂有不报仇雪恨的道理?偏巧那时九如正为苏英解毒疗伤,便以救治为要挟,逼召媱立誓放过秦艽,且今后永远不可向她寻仇。召媱心知除秦艽外,普天之下恐怕唯有九如能解苏英所中之毒,只得无奈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