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我早闻那银龙女尹若游乃是长安城第一舞姬,不过我一向对歌舞之事不感兴趣,前几年偶然听闻其名也未放在心上,更从未想过她会与江湖武林有什么牵扯。可是去年洛阳收复后不久,当朝太子竟突然宣称尹若游是朔勒派来大崇的奸细,说她在长安潜伏多年,是奉朔勒大汗之命意图对我大崇不利。起初确有不少江湖人士信以为真,但定山派凌霄掌门随即发声,说那位尹娘子乃是颜如舜和凌岁寒、谢缘觉三位侠客的至交好友,绝非恶人。凌掌门的话自然比那位太子殿下的话可信得多。毕竟那位太子殿下还说凌岁寒投靠魏贼,我们如今都知晓此事是假的了。”
纪真娓娓道来,又笑了一笑:“说起朔勒,前些日子我遇到一位去过洛阳的江湖同道。他说他在洛阳民间行走时,打听到不少秘密,在朔勒退兵后的许多天里,凌岁寒凌女侠仍在城中日夜巡逻保护百姓。而每当有百姓道谢,她总说此事非她一人之功,还有三位朋友出力更多。因此群豪都猜测那尹若游或许就是其中之一。总之如今这四人在江湖上名声鹊起,群豪经常同时谈论她们四人,为方便称呼,又觉她们四人行事特立独行,便给她们起了‘昙华四奇’这个称号。”
尹若游听得愣了愣,侧首瞧向凌岁寒一眼。当初她之所以使出那苦肉计为洛阳解围,纯是出于不忍,不忍看到洛阳那么多百姓的家园如同昙华馆一般被毁于战火,何曾想过什么侠义之名?更未料到此事竟会传扬开来,令她此时心中泛起一丝异样波澜。
“其实我方才第一眼见到你们的时候,就有猜测你们是否就是那如今江湖里闻名遐迩的昙华四奇。”毕竟颜如舜的刀疤和凌岁寒的断臂,都是十分明显的特征,纪真继续歪着头打量她们,“但又觉得……不是完全像。”
颜如舜笑道:“为何不是完全像?”
“我听说凌女侠虽也是......呃,虽也是身有不便之人,但她长年只穿一身白衣,而你……”今日的凌岁寒身着一袭白底红梅纹的衣裳,的确不再是纯粹的素白。纪真说着视线再一次逐一扫过四人面容,接着道:“我还听人说,昙华四奇中的谢缘觉谢女侠,尽管医术高明,却似乎身患顽疾,面色苍白如纸。可是诸位看起来气色甚佳,都实在不像……”
尹若游方才存有戒心,因此故意隐瞒身份,这会儿听得纪真言语间对“昙华四奇”的敬重,她们四人颇为赧然,便更不好意思说出实话。
短短五个多月的时间,她们均未料到她们的名气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然而细细思考这个称号,“奇”之一字,倒确实比“侠”字更合她们心意。
第244章 铁马江畔聚群英,暗潮汹涌卷风云(一)
既得知了定山派将要在沃州召开武林大会的消息,她们又许久未与定山派的诸位友人相见,不禁甚是想念,下一步自然是动身前往沃州城。
谢缘觉病体已愈,不必再乘马车,便与凌岁寒、颜如舜、尹若游一同策马而行。这一路快马加鞭,仅半月时间已到达沃州邻界的繁州。
眼看再有两日就能抵达目的地,时近黄昏,她们四人遂在繁州城中寻了家客栈落脚歇息。登记住店时,掌柜的多打量了几眼,试探着问道:“几位娘子也是江湖中人?”
颜如舜笑道:“怎么,贵店不接待江湖人?”
“岂敢岂敢。”那掌柜连连摆手,“是有位贵客特意嘱咐,近日若有江湖朋友前来住店,一律请往上房。酒菜自有人安排,所有花费开销都由那位贵客承担,分文不取。”
四人闻言都甚是诧异,彼此对视一眼。谢缘觉问道:“不知这位贵客是何方高人?”
“那位贵客只说武林同道奔波辛苦,想让诸位住得舒坦些。但她不愿张扬名姓,特意吩咐我们不得透露她的身份,还请见谅。”掌柜恭敬道,“不如先让伙计带几位去上房安顿?”
武林同道?看来此人亦是江湖中人出身?尹若游若有所思,从荷包里取出一串钱递了过去:“我们素来不喜欠人情,这房钱饭钱还是自己付吧。不然,我们只能另寻住处了。”
“几位女侠有所不知,我们繁州城所有的客栈,都已被那位贵客打过招呼,但凡江湖人士入住,一概免了食宿费用。不过,若几位执意自付,小店自然不敢强求。”那掌柜掂了掂那串钱,又笑着道,“只是这钱实在给多了,住店用不了这些。”
开店求的是长远生意,他倒不敢贪这便宜,免得坏了口碑。
“这些钱,一半算作房钱,余下的给伙计们买酒喝。”尹若游笑意盈盈,将钱串往掌柜手里一推,“只是掌柜的得告诉我们,这位出手阔绰的贵客究竟是谁?”
那掌柜掂了掂沉甸甸的钱串,终于压低声音道:“不敢欺瞒四位女侠,那位贵人正是朝廷御封的归安郡主梁未絮。”
这答案并未让颜如舜与尹若游感到惊讶,但凌岁寒和谢缘觉显然甚是困惑不解:“梁未絮?怎会是她?”
颜如舜转身走到旁边,待离那掌柜稍稍远了些,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才道:“看来她果然不甘心守着朝廷封号,要来江湖里挣名声了。”
谢缘觉道:“但她明明叮嘱掌柜不得透露姓名……”
“越是故作神秘,越会引人探究。”尹若游接过话头,“给银子也好,使手段也罢,江湖中人总有办法问出她的名号。就像我们方才,不就问出来了?”
“而且她越是表现得不在乎虚名,反倒越让群豪觉得她是真心敬重这些江湖同道。”颜如舜说着在客栈大堂挑了张空桌坐下,随意点了几样茶点。
她选的桌子位置居中,恰好能听见四周食客的闲谈。凌岁寒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颜如舜便竖起食指抵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随即向邻桌那几个佩刀带剑的江湖客扬了扬下巴,示意先听他们的谈话。
于是她们四人都安静下来,果不其然听见那几个江湖客正在低声议论着梁未絮的事。
近年战乱对武林人士造成的影响虽远远不及对普通百姓造成的影响严重,却也令他们不复往日潇洒,行走江湖时囊中难免有些羞涩。如今竟得人这般礼遇,不仅管吃管住,还对他们恭敬有加,江湖豪杰本就重义气,如何不为之动容?故而在谈及梁未絮时,他们的语气和善许多。
当然,他们并非不知道,当年那掀起战乱的叛军首领之一梁守义正是梁未絮的亲生父亲,只不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受了恩惠,少不得要为她说几句好话。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说这场祸事乃是她父亲所为,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违抗父命?况且梁守义死后,她主动归顺朝廷,可见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听到这里,颜如舜朝着同伴们摊了摊手——梁未絮在江湖上的名声,这不就扭转了么?
凌岁寒越听越是气恼,霍然起身大步走向柜台,左手按在柜面上,看向掌柜的眼神相当严肃:“梁未絮既派人与你见过面,那想必你现在还能联系得到她身边人?要么你告诉我她的下落,要么就替我传句话,就说凌岁寒要见她!”
许是怒意难抑,她这话说得格外响亮。邻近几桌的江湖客闻言纷纷抬头,目光在凌岁寒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谢缘觉等三人,随即交头接耳起来。
正如那日纪真所言,如今的昙华四奇在江湖上名声赫赫,只是传闻中的她们个性颇为古怪,此刻堂内众人虽认出她们,却也只远远打量,无人敢贸然上前搭话。
当天夜里,在那客栈老板的联系之下,她们四人终于在城郊锦云山见到了被众多官兵簇拥的梁未絮。
自藏海楼大火逃生后,梁未絮在长安养伤将近一年,虽已渐渐得以治愈,但脸上、颈间还留着深浅不一的烧伤疤痕,衣衫遮掩下的肌肤也未能幸免。尽管她曾派人遍寻名医精心调治,那些疤痕淡去许多,却终究无法完全消退,令她的容颜不复往昔美丽。然而她此刻端坐于山中巨石之上,两侧官兵肃立护卫,她神情不见半分颓唐,那睥睨无畏的气质反倒冲淡她脸上疤痕的丑陋,增添了些许威严。
岂料在见到凌谢颜尹四人之后,她原本严峻冷淡的面孔竟瞬间展开了笑颜,温声道:“久仰四位大名,但除凌女侠外,今日方能与另外三位女侠真正相见叙话,实在是荣幸之至。”
颜如舜素来心善,见梁未絮面上烧伤痕迹,推己及人,难免心生恻隐之情:“我们也未想到会这样的情景下见到你。这会儿天色已晚,你今夜就宿在这荒山野岭?城中驿站岂不更方便些?”
“沃州乃水路要冲,除赴武林大会的江湖同道外,往来办事的官吏与商旅亦有不少。”梁未絮似乎很善解人意,“我带着这许多官兵,若占了驿站,旁人该往何处落脚?”
“这种话糊弄糊弄旁人,收买他们的人心也就罢了,别来骗我们。”凌岁寒不耐与她周旋,冷声打断,“我今日来找你只是想问你一句,常萍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