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于是常萍趁此时机在私下里悄悄劝他们:既然一味忍让,换不来活路,那么想要活命,大家伙儿只能反抗,必须反抗!
常萍从前做牙人生意的,口齿颇为伶俐,当地百姓还真就在她的劝说下,合力设伏将这一队梁家军尽数诛杀。
只是这些曾经的反贼既早已归降朝廷,如今拥有了官身,窦县百姓此举无异于犯上作乱,知县必不会轻饶他们。常萍当机立断,带着众人往沃州而去,只要及时赶到沃州,当众说明真相,借江湖群豪之力将梁未絮擒下,事情便有转圜余地。。
当今天子本就忌惮梁未絮,若她伏诛,梁家军溃散,朝廷乐见其成,或许就不会追究窦县百姓杀官之罪。
可惜这些百姓常年饥寒交迫,个个瘦骨嶙峋,脚程极慢,没能在梁未絮之前赶到沃州,反倒在路上遇见燕定天率领的诸天教众。
燕定天与梁未絮结盟已久,自然知晓常萍和梁未絮的关系,见常萍带着一群陌生百姓赶路,十分疑惑,当即将这群人全部拿下。
“后来常娘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说动那诸天教教主放了我们,可她……”说话的百姓声音哽咽,“可她自己现在却是生死未卜,我们实在……”
“你们之前是哪儿遇到诸天教的?”听到此处凌岁寒再也按捺不住,立刻询问关键。
第260章 飞絮蔽日空遮目,群蚁移山见青天(二)
常萍是在郊外一条荒僻小道上碰见诸天教的。
先前窦县百姓齐心合力打死了那伙作恶多端的梁家军官兵,此刻正是群情激奋,只道这一次团结一心,也定能如法炮制将这群诸天教恶徒击败。唯有常萍明白如今情况大不相同,上回是大家伙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成功,但这回面对的诸天教弟子不仅人数更多,武功也远非那些普通官兵可比,若真动起手来,百姓们必然伤亡惨重。
这些乡亲都是常萍给带出来的,她不愿见任何一人在此折损。是以双方甫一照面,未及交手,她便暗中告诫众人切勿轻举妄动,许诺稍后必会设法带大家脱困。而她早料到燕定天擒获众人后,必会单独审问于她,便半真半假地交代:梁家军欺压凌辱窦县百姓,乡亲们忍无可忍才拼死反抗,杀了官兵逃出来。至于要带众人前往沃州的计划,她却只字未提。
说罢,她又向燕定天道:“你现在是要去与梁未絮会合吗?如果是,那你带上我,放了这些百姓吧。”
燕定天心中正感烦躁,押着这许多百姓上路确实累赘,可若就此放人,又觉不妥。
见她沉默不语,常萍继续道:“我知道梁未絮此次前往河北是为了什么事,我相信你也一定知道。带着这么多百姓同行,他们又不会听你的话,万一被哪个江湖人察觉,并得知了幕后隐情,岂不坏了梁未絮的大事?”
此言虽然有理,然而燕定天如今最厌恶旁人对她指手画脚,无论对方说什么,她偏要反其道而行,冷笑道:“那我索性杀了他们,也就不用麻烦了。”
常萍闻言一惊,不知她是在恐吓自己还是真的动了杀心,急忙道:“可若是他们全都死了,这么多尸体难以掩藏,一旦被发现便是惊天大案,必定会将附近的江湖人士吸引过来。如果被那些江湖人士查出真相,那不还是……”
“你这是在命令我,还是威胁我?”燕定天原本尚算平静,被常萍接连顶撞,陡然怒起,“我如今是诸天教的教主,武功已是当世一流,凭什么还要听你的话?!”
常萍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激动,怔了怔,有些不敢再继续说下去,身体还不由哆嗦了一下。
那带着几分怯意的神色,是燕定天从未在秦艽、朱砂、凌霄、梁未絮等人脸上见过的,反而令她想起从前的自己,那个也曾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春燕。她蓦地沉默下来,背过身去,不愿再看这个模样的常萍。
郊野寂静,枝头不知什么野鸟偶尔发出一两声啼鸣,常萍望了一会儿燕定天的背影,想起当年战乱未起时,定山派的侠士曾有几次造访无日坊,她也因而见过几次彼时还是定山弟子的春燕,却仅仅是打过照面而已,双方从未说过话,自然也完全不熟悉。倒是后来她在梁未絮身边的那段时间,她暗中打听过燕定天的身份来历,才略知一二。
“我不是命令你,更不是威胁你。我只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我和他们全都只不过是一群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而已,既无权无势,也不会一丁点武功,我们怎么可能威胁命令得了你?”见道理说不通,常萍决定以情动人,“你就当是可怜可怜他们吧。反正这些人本与你无冤无仇,只是时运不济才会被牵连进来,但你放走了他们也不会影响什么。你如今贵为诸天教教主,武功盖世,比那么多人都厉害,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杀人,也可以……给人一条生路……”
她声音渐低,透着哀切。
燕定天慢慢转身,目光在常萍脸上停留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放走那群百姓后,夜色已深,赶路不便,诸天教众人又觉劳累,遂在附近寻了一处空地歇下。常萍被捆得结实,动弹不得,因此燕定天派了一名女弟子照料她饮食,免得她被饿死在路上。
而燕定天自己却不想再与常萍接触——那双眼里隐约的怯意,总让她想起太多不愿回首的往事。
这倒是又给了常萍机会。待照顾她的诸天教弟子给她喂完饭后,她先向对方郑重道了谢,多年牙人的历练让她能将自己的每句话、每个笑容都显得无比真挚,对方见状怔了怔,随即冷笑:“你谢我?不知道是谁把你绑起来的吗?”
“你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常萍道,“不过我很奇怪一点,我以前听人说过你们诸天教的教主好像是叫秦什么……是秦艽对吗?为什么我没见到她呢?她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对方瞥她一眼,没答话,却也没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常萍便接着缓缓道:“如果秦艽已经不在了,你们为何还要跟着燕定天,又认燕定天为教主?回南逻不好吗?我自己是回不了家了,但你们现在有机会回家了啊……”
“你的家在哪儿?”对方陡然反问。
“我的家……”常萍沉默一会儿,似乎在深深地思索这个问题,“我很小的时候被拐卖,四处流浪,是义母收留我,带我在栖南镇住过一段日子,那儿就算是我的第一个家。再后来,我的亲生父母终于找到我,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綦州人,可惜没过多久他们就被恶人所害,我……我只能又离开綦州,漂泊多年,最后在长安的无日坊落脚。无日坊的街坊待我都很好,所以那儿大概算是我的第三个家吧,我也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这个家,我最近总是时常想念我的家……”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沉了下来:“你们就不想念你们的家吗?”
如何会不想?只是教中许多弟子中毒未解,燕定天总说此地不便,须得寻个稳妥之处才能为大家解毒。众人无奈,才不得不继续跟随他们的新教主前行。这些内情不能与外人道,那诸天教弟子只得含糊其辞:“我们在中原还有些事要办。”
“中原武林能人辈出,都不会容忍外人搅乱自己的家园。”常萍神色恳切,仿佛当真在为对方忧虑,“你们久留于此,会很危险的。”
“谁不知道危险!”对方突然拔高了声调,但稍稍一顿,又强自忍耐,与常萍说话的态度温和了不少,“只要有机会,我们肯定是会回家的。”
次日天明,燕定天领着诸天教众再次上路,往延界镇*方向而去。此地距延界镇已然不远,燕定天虽焦急想要早日见到梁未絮,却也明白若不让教众好生休整,一味催促赶路,只怕会适得其反,徒增手下们的怨气。而行至黄昏,众人恰巧遇到一处小村落,便决定今晚借宿在这村中。常萍照例与照料她的弟子闲谈数语,夜深后与几名教众同宿一屋。
月光如水,悄然漫过窗棂。常萍躺在地铺上辗转难眠,时而思量脱身之策,时而挂念窦县百姓是否已寻得定山派相助,正朦胧欲睡之际,忽觉肩头被人轻拍,睁眼只见一名陌生女子立在自己面前。
“你……你是谁”常萍向左右望了望,见那几个诸天教弟子似乎还在熟睡,不敢大声说话。
“我已点了她们的昏睡穴,你不必如此小声,只要不惊动外间即可。”
常萍愈发惊疑:“你到底是谁?”
“藏海楼,抵玉。”
尽管常萍并不怎么熟悉抵玉此人,但“藏海楼”三字入耳却登时令她大吃一惊。毕竟她在梁未絮身边待了那么多时日,梁未絮那一身的烧伤疤痕是如何来的她再清楚不过,略一思忖,试探问道:“你是藏海楼的人,当初梁未絮给贵楼弟子下的毒,皆是燕定天提供,所以你……你是来杀燕定天报仇的吗?”
“燕定天……”抵玉咀嚼这个名字,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常萍却不知为何在她那平静的声调里听出一点似有若无的哀伤,“害死楼主的罪魁祸首是梁未絮。藏海楼上下,最想除之而后快的,自然也是梁未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