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周而复始了两天,周末就这么从指间滑走。
  方柏嘉是在周一来临的早上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山川相缭周末的海选面试。
  周六的时候,他想着“今天工作很忙,就先不去了”,到了周日的时候,他又想“反正又不只有这一个周末有面试,下次再去就行了”。
  之前对汤昼恒的承诺,就这样在两班倒连轴转的双份兼职中化为泡影。
  方柏嘉偶尔也会在忙碌的空隙里感到一丝心虚,转念又为自己找补——我是说我会去,可我没说什么时候去啊。
  这也不算骗人吧。
  ……但其实他心里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退缩了。
  后来的很多天里,方柏嘉几乎一有空就会打开私信,看他那晚和汤昼恒的对话。这动作变成下意识的反应,完全刻印在方柏嘉的肌肉条件反射中。
  他一遍又一遍地浏览着屏幕上滑过的字句,好像每看一次,都会有新的感觉涌现。
  真正的转机出现在一星期后。
  这天是他餐饮店的休息日,方柏嘉不用早起赶地铁。难得有一个白天的时间可以浪费,方柏嘉一直睡到中午过十二点才醒。
  店里锁着门,空荡荡的酒吧里除了他没有别人。
  方柏嘉解决完早餐,去卫生间理了理睡得乱飞的刘海,出来时看见摆在酒吧一脚的电子琴,他脚下步伐一滞,顿时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缓缓走过去坐下,打开电源,单手弹了几个音。
  酒吧的招牌元素是音乐,找了好几个驻唱轮流过来表演,歌单基本固定,都是些时下传唱度很高的流行曲,风格抒情r&b的偏多。
  面前的架子上就摆有乐谱,方柏嘉翻到一首感兴趣的,将另一只手也抬上来,开始试着演奏。
  琴声震颤,隐隐拨动心弦。
  一朝处境巨变,过去大半个月,方柏嘉都不得不想办法打工供自己生存,早就忘了他还有这样一个爱好。
  冷不丁再接触到琴键,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怔怔盯着自己跳动在黑白背景上的手。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练习,方柏嘉的动作明显生涩不少,但他并不在意,弹着弹着,忍不住随着旋律唱出歌词。
  弹完一首,又弹一首。
  接连弹了三四首后,方柏嘉隔了快一个月没碰琴的手越来越熟练。
  悠扬轻灵的琴声逐渐在空旷的酒吧中弥漫开来,像某种流动的液体。
  就在他找到感觉,渐入佳境时,身后猛然传来重物磕地的声响。
  方柏嘉沉浸式的演练骤然被打断,他回过头,这才发现有人来了。
  酒吧大门开着,把他招进来的男人就站在门口,正指挥着别人搬着箱子往里进。听到店里的乐声,也是一脸惊诧又狐疑。
  两人视线对上,方柏嘉的歌声和手上按着琴键的动作同时停止。
  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主要是怕对方怪罪,从凳子上站起来道:“店长。”
  乐声没了,店里倏地归复死水一般的平静,乍一听还让人不太习惯。
  店长愣了一下,倒没说什么,像是觉得稀奇,等了两秒道:“没事儿,你接着弹你的吧,还挺好听的。”
  方柏嘉有些局促地重新坐下,思考了片刻是该听从对方的建议还是转身走人,最终还是决定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把手搭在上边,接着弹奏。
  这回没再唱歌,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只有悠长的琴声不断从指尖泄出。
  *
  转天晚上,营业时间。
  方柏嘉刚将一桌客人的点单交给吧台,路过酒吧后面的员工休息室时,听见老板在里面对着人发脾气:“一天到晚就知道喝喝喝,怎么不喝死他算了!要工作的时候就掉链子,我生意还要不要做?!”
  低沉的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方柏嘉听了两耳朵,说的应该是驻唱的事。
  酒吧的演出时间一般都在晚上八点半到十一点半,现在已经八点快五十了,今天的那位驻唱却还没来。听说是通宵酗酒,把自己喝得起不来了。
  方柏嘉一路走来,被好几位顾客拉着问了他是什么情况,大有今晚没人唱歌就转头去下一家的架势。
  “快快,打电话叫前天那个过来救场,他还有多久能到?”老板在后台催促。
  经理放下手机,擦了擦额头的汗:“我问了,他说现在打车过来也要半个小时。”
  “那那个谁呢?羊毛卷那个。”
  “他更不行了,今晚在别的场有演出。”
  老板眉头紧锁。
  刚从后厨左手一盘炸薯条、右手一盘柠檬无骨凤爪地出来的方柏嘉步伐一顿,不知道哪里忽然生出一股勇气,说了一句:“我可以试试。”
  清晰的话音自身后响起,老板转过身一愣。
  盯着面前年轻的alpha看了好几秒,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自己那天听过他的弹唱,是挺好听。
  可这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能行吗?
  男人皱着眉头纠结几秒,咬咬牙道:“就你了。外面的客人都等不及了,限你五分钟内上场——”
  这话说完,方柏嘉却像没听见般,站在原地迟迟没动。
  “怎么?”老板还以为他突然怯场了。
  方柏嘉说:“要加钱。”
  老板差点气笑:“你还跟我谈起条件了。行,如果你表现得好,我就按驻唱的价格给你结这半小时的费用。他们一天三小时三百,半小时我给你五十。但是你要是给我搞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柏嘉丝毫没被他吓到,只是有点不满意,但转念一想,自己正常干服务生也才一小时18。
  “可以。”他点点头,把系在身上的围裙取下来,送完菜后沿着后台绕了一圈,从走廊另一侧走到小舞台上。
  一束灯光淡淡打到台前,底下的顾客谈天的谈天,喝酒的喝酒,似乎暂时无人注意到他这边。
  即便有发现方柏嘉的人,在看到他身上穿着的酒吧制服时,眼神也从探询变成了见怪不怪。
  头刚扭到一边,紧接着又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再转回来,额外多看了这个长相过于精致俊俏的男生好几眼,开始和身边的同伴疯狂嘀咕起来。
  从各片区域传来的喧杂的对话声像海浪一样此起彼伏,又被方柏嘉统统屏蔽。
  虽然是临时请缨,但因为方柏嘉早就提前几天弹过好几首曲子,倒也不算手生。他在座椅上坐下,挑了一首前奏较长的歌,也不抬头去看前边卡座上的人,深吸一口气,按下第一个键。
  “叮——”
  清脆的琴声从指尖流出,整个酒吧内部顿时为之一静。
  紧接着是一连串行云流水的伴奏,方柏嘉低着头,额前碎发微微快遮住眼。
  开始后的好一会儿,方柏嘉始终只是在弹伴奏,像是热身一样,手指敲击琴键的样子恣意又随性。
  下边的客人面面相觑,搞不清这是什么套路:“什么情况,原来的驻唱不来了,就换成服务生上?”
  “今天是纯音乐啊?”
  抱着欣赏美色的意图,倒也手托着腮凝视了良久。
  直到一分钟多钟后,顺着歌曲的节拍,方柏嘉恰好踩在一句歌词的末尾、下一句歌词的开头前开口——
  ……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驻足在酒吧门前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似乎都被橱窗里传出的歌声吸引,在途径时好奇地通过玻璃窗看向里面的人。
  有人因此而迈上台阶。
  酒吧经理循着歌声出来,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酒吧内部的位置已然满座,不少人举起手机对着酒吧一侧小舞台上的演唱者拍摄录像,服务生忙碌地低腰穿梭其间,酒单和菜单雪花一样漫天地飘。
  九点过半,先前准备找来救场的人终于到了。方柏嘉唱了四十来分钟,嗓子确实干渴,让那人替上,自己到员工休息室找水喝。
  从舞台上下来,他整个人还是有点晕的状态。在上面时分不出自己表现的好坏,唱抒情歌又不像club里面需要炸街,观众只是欣赏和倾听,很少欢呼互动。不过既然没有人往台上扔烂菜叶和喝倒彩,应该就是没搞砸吧。
  这天后续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做梦。
  方柏嘉重新出去招待客人,席间坐着的人认出他是刚才在上面唱歌的那个服务生,言谈间不免连声夸赞,还有人趁机打探他的个人信息,方柏嘉都装傻回避掉了。偶尔回到更衣室休息,店里的其他服务生更是一窝蜂地冲上来打趣凑热闹。
  驻唱唱了一个小时,老板又让他上去接替。
  这天晚上他和那名驻唱轮流上岗,短短一晚像把另一种人生短暂地过了一遍,给了方柏嘉一些气球般膨胀起来的虚无勇气与自信,也让他心中生出不真实的渴望。
  睡前躺在更衣间的长沙发上,他把他已好几天刻意没去看过的对话记录又翻出来,来来回回地打量了好几遍,随后在网上搜出其他人分享的山川相缭面试练习生经验帖了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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