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那是什么?”我戒备地盯着老猎人,当他把手朝我伸过来的时候,我忍不住往后退去,紧紧贴着椅背。
  那红色的东西散发出刺鼻的腥臭,老猎人用他布满硬皮和茧子的手指在我额头横着划了一道,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我被那味道熏得屏住了呼吸,连屋里的臭味相比之下都不足为道了。
  “你这么做最好是有理由的。”我憋着气对那老猎人说道,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抓紧椅子的扶手。
  老猎人缩回手,把玻璃瓶放回桌上,然后突然伸手按住了我抓在扶手上的左手。
  “喂,你干什么?”我抽了一下,但没能挣脱开,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
  老猎人从皮套中抽出匕首,在指间转了个圈。他低头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把匕首不止会伤到你的身体,还会在你的灵魂上留下印记。你可以离开,但你不会回来。告诉其他局外人,这里不欢迎你们。”
  他说着便举起了匕首,而我想也不想就从肩带上抽出自己的匕首挡了上去,金属撞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把老猎人的匕首挡在了我手背上方几厘米的地方。
  “你要干什么?”我咬紧牙关问道,老猎人没有松劲儿,我能感到持械手开始颤抖,“趁人之危吗?”
  老猎人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五指如铁般抓着匕首向下缓缓压去,他一字一句说道:“你想要这把匕首?那就只有插在你自己身上把它带走。”
  我猛地把匕首朝前推去,老猎人嘟哝着松开我的手往后撤了一步。我立刻缩回扶手上那只手,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匕首正握着横在身前。
  “无耻之徒!”我恶狠狠地说道,“趁人之危!”
  老猎人默默挽了个刀花,沉下重心拉开架势。年轻猎人已在门口举枪瞄准了我,喝道:“别动!”
  “你想拿走匕首,”老猎人冷冷地说,“要么从我身上拔出来,要么从你自己身上拔出来,但今晚,它必须饮血。”
  我沉沉地呼吸着,手背的皮肤一阵刺痒。
  眼下和这两个猎人的冲突一触即发,而我毫无胜算。史蒂夫和萨姆还在等着我,我必须尽快带银制的东西回去。
  “为什么?”我问道,缓缓放下匕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受人之托,”老猎人说,也慢慢收了架势,“忠人之事。”
  我问道:“什么人?什么事?”
  “一个很久以前死在这里的女孩,一桩很久以前就该了结的事情。”老猎人看着我,目光灼灼,“也许你的命运会不一样。”
  看起来,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我看着他,问道:“你给我一刀,那之后能保证不再纠缠我?”
  老猎人点了点头。门口那个年轻猎人哼了一声,仿佛还很不服气。
  我深呼吸了一次、两次,然后后退一步坐回了椅子上,咬紧牙关把左手放在了扶手上,右手将匕首插回肩套中。
  “来吧。”我豁出去了。不就是一刀,又不是没挨过。
  老猎人朝我缓步走过来的时候,我强迫自己盯着他,盯着他手里的匕首。
  “这是诅咒,也是祝福。”老猎人在我面前单膝跪下,平视着我,“它会进入你的血液,融入你的灵魂。”
  我没说话,但恐惧像是无数冷冰冰的虫子,在我胃里蠕动着。
  紧接着,老猎人伸手按住我左手的手腕,将匕首的尖刃抵在了我的手背上。他说道:“拿着这把匕首去救你的朋友。从今往后,向前走,再也不要回头。”
  说完,老猎人蓦地将匕首刺入我的手背。
  剧痛像是闪电划过头脑中永恒阴暗的角落一般,有那么一会儿,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法想,只有老猎人那句话——“在灵魂上留下印记”——像是霓虹灯一样在眼前反复闪烁。
  我想跳起来,像只兔子一样使劲蹦哒,尽管那样也无法减轻这种痛苦。然而老猎人的另一只手压在我的肩膀上,不让我乱动。他在我耳旁说着什么,但声音淹没在了疼痛带来的嗡嗡声中。
  等我终于适应那种疼痛之后,老猎人已经松开了我。他站在椅子旁边几步开外的地方,用神秘莫测的眼光注视着我。
  我沉重地喘息着,在暗沉的视野中望向自己手上扎着的匕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血没有汩汩流出,但只是因为匕首还插在我手掌上。我的手指抽动了一下,立刻又是一阵剧痛。
  竟然没疼晕过去,我都有点佩服我自己。
  “走吧。”老猎人对我说,“再晚就要来不及了。”
  “不用你说。”我颤声说道,然后一点一点挪动手掌,把手慢慢缩回来,用另一只手捧住。
  伴随着白光的眩晕又涌了上来。我咬紧牙关,一边往门口的方向走,一边用力睁大眼睛,等着视野中游动的小蝌蚪消失。
  等我终于走出木屋,走上林间小路,我在一棵树上靠了一会儿,用鼻子呼吸,低头检查着伤口。
  老猎人所做的一切——往我额头上抹了三道,用匕首扎穿我的左手——回想起来就像一个古怪的仪式。还有他说的那一句话,那句最终令我动摇的话。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不喜欢用命中注定来理解所发生的一切,但无论是史蒂夫,还是其他人,都给我这样的感觉。
  “我得把匕首拔出来。”我心想,然后握住了匕首的柄。然而疼痛沿着我的手掌、手臂上蹿下跳,不时向心脏进攻。
  我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松开刀柄继续向前踉跄着走去。
  这条路像是比来时长了许多,我的视力、听力如同掺了水一样变得稀薄起来。如果狼人这时候袭击我,我真的不能肯定自己能够举枪反击,用匕首更是痴人说梦。但一直到我走出树林,都没有怪物的踪影出现。
  这样,我朝着瞭望塔蹒跚而行。我眼前的黑雾越来越浓,最后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这时候,就算我想要扯着嗓子叫史蒂夫来帮忙,也没有足够的力气。
  我仰头看着高高的楼梯,感觉自己就像望着天梯。
  再走几步,再走几步靠近些,就能让史蒂夫听到我的叫声了。
  这样想着,我又挣扎着爬了起来,靠在楼梯栏杆上喘息了一阵,抬起沉重的腿脚踩了上去,慢慢向上爬去。
  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当我摔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中的时候,我相当确定自己真的一步也再走不动了。
  “该死,乐乐。”史蒂夫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在我耳边说道,“你这是怎么弄的?”他把我抱起来,回头朝楼上走去。
  “匕首是银的。”我喃喃说道,“老不死的不肯好好给我。”
  闭上眼睛之后,疼痛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当史蒂夫把我放在小屋的地板上时,我甚至感到好多了,只是手有些疼而已。
  “我要把匕首拔出来。”史蒂夫对我说,“来,咬着这个。”
  我张开嘴,乖乖咬住他塞给我的东西,像是布料之类的,尝起来有苦涩的味道。
  “那个猎人竟然伤到了你的手。”史蒂夫自言自语似的说,他的手指轻轻按着我伤口周围的皮肤,喃喃问道,“你是怎么让他把匕首这么扎进来的?”
  “坐在椅子上。”我含混不清地回答,声音都被挡在了布料后面。
  但史蒂夫显然听懂了,他的手突然停住,然后轻轻握住了匕首。
  寂静中,他问我:“你是说,你坐在椅子上,让他把匕首扎进了你的手背?”
  我点了点头,想吐出那块布料,好告诉史蒂夫那个老猎人说的话,但史蒂夫猛地拔出了匕首。
  我的叫声被堵住了,但史蒂夫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温柔有力,然后他轻轻拉过我的手,用东西包扎起来。
  过了好久,我的视线才恢复正常。低头看了看,我的手已经被妥善包扎起来,我又朝一旁扭过头,于是看到史蒂夫坐在萨姆身旁,而萨姆在地板上蜷缩着,脸色苍白,不住颤抖。
  史蒂夫手里还拿着我带回来的、仍旧染血的银制匕首。
  第94章
  “萨姆。”我撑起上半身,但旋即又躺了回去,大脑里仿佛塞满了海绵,一切感官都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
  萨姆睁开眼睛。他看着我,又好像越过我看到了别的什么。
  “迪恩?”他低声问道,两片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几乎没有分开,“乐乐?”
  “是我。”我努力翻了个身,侧身转向萨姆和史蒂夫,“你怎么样?”
  萨姆唇边滑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他喃喃说道:“感觉像是踏入了阴阳魔界。”
  “坚持住。”史蒂夫低声说道,抓住萨姆的肩膀,让他仰面躺好。史蒂夫的另一只手上还握着匕首,但他犹豫了起来,迟迟没有动手。
  我则静静等待着,像是提前看过剧本,现在只等演员就位,按照既定台词和动作演下去。
  然而空气中浮动着某种不确定性,就像我们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左转或是直走将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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