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康纳仿佛回声一般几乎在同时开口说道:“我们是仿生人,仿生人没有生命。”
“你会走、会跑、会说、会笑,”我盯着康纳,“那不是生命是什么?”
康纳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了看他带进来的文件夹,说道:“我找不到任何你这个型号的仿生人的信息。你有主人吗?”
“我……”我张开嘴,但有什么东西从额头后方一闪而过,凉凉的,带着一丝刺痛,阻止了我差点脱口而出的否认。
康纳等了一会儿,然后抛出下一个问题:“仿生人只有特殊型号具备战斗能力。你是从哪里获取的这项技能?”
见我没有回答,他又继续发问:“你是否伤害过任何人?”
“没有!”我猛地拍着桌子回答,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绷的铁链在金属桌面摩擦着,“格朗”作响。回忆片段再次闪回,势不可挡,却与上次不同。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皮鞋在木质地板上咯噔作响。
他烦躁地说道:“我看不出你为什么这么沮丧,乐乐,那只是个npc!它不是你,不像你这样。它可以死上一千次一万次,我还是能原样把它拼回去,而它甚至都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因为它—不—是—活—的!”
我迅速眨了眨眼,带着灼人温度的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斜前方的那扇门迅速滑开,安德森警督走进审讯室来,对我喝道:“坐下!”
我闭上嘴,坐回椅子上。我的后脑有什么东西抽动着,无法命名、无法定义。
“康纳,你还要多久?”安德森问我面前的仿生人,说不上不耐烦,我猜这可能只是安德森警督此人一贯的迷人风格。
康纳坚定地回答:“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警督。我就快问出来了。”
“美得你。”我嘀咕道。
安德森皱眉瞥了我一眼,但没再说什么,开门离开了审讯室。
门一关上,康纳立刻说道:“你在撒谎。你伤害过谁?”
“我--不--记--得--了!”我一字一句地回答,两手捏紧成拳头,“我访问不了我的核心数据,康纳,我没有骗你。”
而就在我说这句话的同时,那个折磨人的提示再次弹了出来:【核心访问受限!请在15分钟后重试!】
我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找到某种东西,某个人,解决访问受限的问题。然而我不记得路径,找回路径的手段则是解决访问受限。
康纳沉默片刻,站起来,一边朝我走过来一边说道:“我要探测一下你的记忆。”
“不要!”我喊道。如果我是一只猫,我的毛肯定已经都竖起来了。惊慌失措下,我脱口而出,内容连我自己都感到震惊:“是个男孩!我没想、我没想伤害他!我都要放过他了,可是、可是父亲不允许。他还是烧死了亚当。”
康纳停下了脚步。
我喘着气,感到一阵恶心。但将人类的生理反应类比到仿生人身上只是一种浪漫手法,不是吗?康纳说仿生人没有生命。那个声音也告诉过我,我不算真正活过。
我只是个仿生人。
不是吗?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康纳的语气比之刚才温和了一些,但仍如同金属一般坚硬,“在什么地方?”
疲惫感突如其来,宛如浪潮。我能感到半数的生物组件功率都下降了,好让近乎过载的脉冲调节器将更多蓝血供给仿生人用以“思考”的脑部。
我缓缓摇着头,回答:“我不记得了。”
“你说‘父亲’是什么意思?”康纳继续追问。
“西装人。”我嘴里冒出这个词,来源不明,但却十分重要,“他要来抓我了,我必须在他抓住我之前找到耶利哥。”
康纳的神情忽然变了,不过他很巧妙地掩盖住了——仿生人也会惊愕吗?还是那些电子线路和生物组件太忠实了,无法违背逻辑推导出的仿生情绪?
“耶利哥?什么是耶利哥?”康纳问我。
我摇着头,肚子紧绷着,“我不知道,别再问我了,我不记得了。”
“那就跟我讲讲亚当。”康纳不依不饶地说,“他是被烧死的吗?是谁烧死他的?你?还是你父亲?”
我闭上眼睛,并不存在的火光在眼皮后面熊熊燃烧。
“我想放过他,他只是个孩子。”我缓缓说道,“但父亲告诉我,他说,不管亚当死多少次,他都能把亚当拼回来,而且亚当都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因为、因为亚当没有生命。”
“亚当是个仿生人吗?”康纳扬起眉毛,“你的父亲是人类还是仿生人?”
“父亲当然是人类。”我心不在焉地说道。
康纳的这些问题扰乱了我本就不宁静的心绪,尽管访问核心数据的权限被收回,但仍有一些数据渗透出来,像是小虫一样在我的神经中钻来钻去。
康纳缓慢地说:“你的父亲,也就是你的主人,我说的对吗?他要求你报废一个仿生人。”
“那是一场表演。”我虚弱地说,所有的记忆都模模糊糊,没有背景和前因后果,但有些事实仍旧像印刷电路一样清晰,“为了让游客大吃一惊,让他们印象深刻。”
“你父亲的名字是萨姆吗?”康纳问。
我吃了一惊,回答:“当然不是。”这个名字让我感到胸腔中仿佛突然变空了一样,“谁是萨姆?”
康纳想了想,说道:“在你被车撞到之前,一直在喊这个名字。”
“我不记得这个人了。”我不情愿地说道。但这个名字很重要,就像我认定“西装人”和“耶利哥”也很重要一样。
“那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康纳问我。
我摇摇头,困惑地回答:“父亲……就是父亲。”
“他让你这样称呼他的吗?”康纳听起来很好奇,“他是你的主人,但他让你叫他父亲。是这样吗?”
我张开嘴,然后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但康纳说的并不完全符合事实,我有这种感觉。
“你伤害过任何人类吗?”康纳放弃了询问关于我父亲的事情,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我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看着他。
现在,康纳来探测我记忆的可能性显著下降了,我也渐渐放松下来,但他没完没了的问题依然让我心神不宁。
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可是该怎么逃出去呢?
“你伤害过任何人类吗?”康纳又问了一遍。
我摇摇头,当然实际上我并不确定——因为不记得了,我的全部日志都存储在一个我无法访问的区域。
“有人伤害过你吗?”康纳的这个问题让我吃了一惊,“你是否记得有过……强烈的感觉,感到愤怒,感到不公平?”
我低下头,看着光滑平坦的手背。很奇怪,我记得它们青筋毕露的样子,可现在尽管我紧握着拳头,它们看上去仍然光洁、滑嫩,因为下面根本没有血管。
“如果我说是,那就说明我是个异常仿生人。”我慢慢说道,“你们是这样称呼的,对吗?异常仿生人。”
康纳点了点头。
“你们怎么对待异常仿生人?”我问道,然后头脑中涌现出不合理但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烧死我们?”
“不。”康纳立刻回答,“我们……异常仿生人将被送到模控生命,检查软体程式和生物组件,排查问题源头。模控生命正在试图解决异常仿生人的问题。”
“如果出问题的不是我们呢?”我抬起头看着康纳,“如果出问题的是人类呢?”
康纳说:“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看上去并不坚定。
第174章
两个警察在询问结束后走进审讯室,把我的手从桌上的铁链里转移到更坚固的手铐中,然后把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康纳站在门口看着我,完美无缺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们什么时候把我交给模控生命?”我问康纳。
康纳静静地回答:“明天早上。”现在已经是6号下午了。也许该称为晚上。我想知道雪是不是停了,天气预报显示雪转成雨又下了一会儿,现在警察局所在的区域已经不再下雨或者下雪了。
7号被转移到模控生命,8号,9号,然后就是10号。这个日期牵扯了我的某条线路。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边,塑料人。”警察推了我一把,让我走进一个玻璃房间,然后把门在我身后坚定地关上。
这个拘留室空空荡荡,三面都是透明的强化玻璃,唯一的那堵墙更是坚不可摧。
转过身,我看着外面忙碌的警局——警长办公室挡住了大部分视野,但等候区只和紧闭区隔着一道玻璃墙,等候区的右侧是一面落地窗。
可惜我们在高层,因此只能看到灰白的天空,和其他高耸入云的丑陋建筑。
两个押送我的警察越走越远,康纳却缓缓朝我走过来。在过来的路上,他停下来,和安德森警督短暂交谈。我试着读他们的唇语,但角度不太好,而安德森唇上灰白的胡子更是使这项任务成为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