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卡姆斯基的话在我的回忆里激起某种关联,萨姆在不久前对年轻的伊森所说的话像是涟漪一样缓缓荡开。
“但仿生人感觉不到疼痛,”卡姆斯基继续说道,“这一设计是出于系统效率的考虑,你不希望你的仆人因为被锤子砸了脚而疼得爬不起来。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感受不到疼痛让他们更容易听从命令,哪怕这些命令相当的反人类。
“然而仿生人尽管感觉不到疼痛,但他们仍旧能感受到侮辱。人们普遍相信,侮辱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疼痛,刺痛了自尊心,激起愤怒、伤心、自卑等等不同的反应。我一直想要知道,就算我完善了疼痛仿生模拟,仿生人是否真的能将压力传感器转换成的度数与他们被主人虐待时所感受到的精神创伤联系起来。其中的相似性对他们来说是否具有任何意义。”
就在我为他的喋喋不休开始感到厌烦的时候,卡姆斯基问了我一个问题,让我的心猛地抽紧,那原本就在的疼痛似乎突然长出了刺,变得更为锋利。
他问我:“告诉我,女孩儿,你是否爱上了什么人呢?”
我猛地站起来,扯着萨姆也跟着站了起来。但我几乎没注意到萨姆,我的全部注意力、全部怒火都倾泻在了卡姆斯基身上。
“你说什么?”我差不多是在怒吼了。“你刚刚他妈的说了什么?”
卡姆斯基用同样平淡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问题,但他的眼神却别有深意,仿佛在说: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我想我们在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帮助了。”萨姆在我口不择言前抢先说道,他语带讽刺地说,“先生,真是遗憾。”
卡姆斯基又一次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让我想狠狠扇他一巴掌。“是我的错,”他说,“你没有爱着某个人,你爱过某个人。”
这一次,重击落在预料的淤青上,没有带来令人惊讶的疼痛,只有叫人疲倦的麻木和难受。
时态甚至是我最后才考虑的。我一直很讨厌英语中的这一点,用这种方式来区分生死,仿佛随着那人死去,你就不会再继续爱他了。你曾记得他,你曾爱过他。但伤痛为何没有留在过去,却仍随着时间同步推进,每分每秒都变得更加鲜活。
我坐回到椅子上,拉着萨姆一起。
“你想怎样?”我问卡姆斯基,“把我大卸八块,看看内部电路的运行?还是连上电极,给我做移情测试?”
卡姆斯基说:“我会把这当成恭维,但遗憾的是,我并不打算把你拆开。我也没有标准试题,只有一些自己发明的简单测试。问答形式,没有电极。”
他似乎相当真诚,但有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不会再相信这个满嘴漂亮话的男人了。
“在那之后,”卡姆斯基继续说道,“我就能知道如何切除病灶,你也就不用再感受到任何疼痛了。”
“什么?”我皱起眉,然后听到右侧木屋门窗那里传来“叮”的一声。我的眼角余光瞥到窗玻璃上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浅白色痕迹。
卡姆斯基的这座会客木屋当然不全是木头建造,在进来时的初步扫描中我就得出了这个结论:玻璃是防弹的,木头外面有着某种强化涂漆,而整个房间都做了安全预设。
那“叮”的一声,就是子弹打在防弹玻璃上发出的声音。
在这件事上,仿生人的反应速度的确是最快的。我扑向萨姆把他压倒的同时,看到康纳按住了汉克,而德洛丽丝扑在了卡姆斯基身上。
紧接着就是第二声枪响,打在同一个位置上,将防弹玻璃击碎的同时,击中了屋里的某个人。
下一秒,我们全都滚倒在地。屋子里警铃大作,天花板与屋子前面的那堵墙在交界处正缓缓降下金属隔板,将我们与外界的危险隔开。
我看到德洛丽丝身上的蓝血,但其他人都完好无损。枪手的目标显然是卡姆斯基,我能想出几个原因,每一个都让我对枪手的身份进一步锁定。
在站起来的时候我没有想很多,胸口爆发出的疼痛与肾上腺素所带来的炙热差相仿佛。
“嘿!”萨姆没能及时抓住我,而我朝着木屋前门猛冲过去,接着着地打滚,在金属隔板降下来前的最后一刻翻了出去。
“乐乐!”萨姆吼道,声音即使隔着木屋的安全防护仍能隐约传来。
地面隐约在震颤。我在还未能完全站起的时候就朝前迅速移动,凭借惯性和双腿的力量让自己在扭曲的姿势下仍得以迅速离开原地。子弹在我身后的铁板上打出一连串沉闷的重击声,描绘着我前一刻所处的位置。
枪声的余韵中,我以最快速度沿着曲折的路线穿过木屋前的花园。这片地方几乎没有任何阻隔,而狡猾的狙击手就在花园后那面密林中。对方能像打鹌鹑一样把我打掉,如果我真像只傻鹌鹑一样猛冲的话。
这场游戏中,时间决定了一切。一旦进入森林,狙击手就只能面对我,而我不打算给对方任何机会。
铺着花砖的小径飞快地在我脚下倒退,被我抛在身后,在泥土和花草中组成诡异的灰色符号。绕过一株纤细的景观树,斜前方的花坛种满了郁金香,但当我试图借着花丛掩护移动的时候,一枚子弹穿过柔弱的花丛,蓦地击中了我的肩膀。
尽管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唯一清晰的感受就是疼痛,但奇怪的是,这一枪并未激起任何类似的感觉。我甚至没有减慢速度,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即摆正,越过花坛冲进森林。
我不再采取迂回线路,而是直线冲刺。翅膀在身后“唰”的张开,只发出了最轻柔的声音。
最后的几米是最刺激的,因为狙击手随时可能开枪击中我的头部或是要害,自愈功能即便还在,也足以彻底摧毁我的追击计划。
史蒂夫说过他能躲开子弹,但准确的说,是血清使他的反应速度变得非人,他看到了子弹,然后及时躲开,就这么简单。
当下一颗子弹破空而来的时候,我也有了类似的感觉,只不过——按照卡姆斯基的话说——靠的是光学镜组还有强化过的仿生身体。
翅膀先做出反应,让我在空中轻而易举地偏移。子弹擦着身体飞过,落入空气中。第二颗紧随其后,依旧未能打中我。
森林仿佛扑面而来的绿色帷幕,我压低高度,先是双腿着地,在惯性下重新奔跑起来。当我彻底进入森林后,不得不再次收起翅膀。这片森林相当茂密,不像是为了满足卡姆斯基的私人爱好而种植,更像是野生发展。
我看到荒草丛生的小径,好奇卡姆斯基为何不派人维护这片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
根据弹道分析,狙击手是从同一个位置射击的。当我终于到达那里时,只找到一个打开的武器盒。在旁边,银色的狙击枪配有三角支架,仍摆在射击的位置。这些东西都在几秒钟前被主人遗弃,旁边的泥土地上有半个脚印,昭示着狙击手逃离时的仓促。
以及方向。
第251章
我听得到脉冲调节器临近过载时发出的“滴滴”警告,但却丝毫没有放慢双腿交替的速度。狙击手像是出膛的子弹一样飞速逃跑,而我不能放松脚步,如果我想追到她的话就不能。
她,当然了。
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会对我穷追不舍呢?
毫无疑问,我和狙击手的速度都已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只是我要更胜一筹。脚下铺满潮湿落叶的泥土吸收了大部分足音,只留下湿滑黏腻的触觉久久不肯消散。黄昏早已笼罩四野。呼啸着,树木在我们两侧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绿色的影子。
而当我不断越过横在难以被称为小径上方的粗大树根,闪避着劈头盖脸抽过来的枝丫,我看到狙击手逐渐放大的背影。她穿着黑色制服,舍弃了沉重的狙击枪后也许能跑得飞快,但仍不够快。我看得到她没有包起来的马尾辫轻轻跳动,宛如错乱的钟摆。
十米……五米……
在最后一段距离中,我猛地张开翅膀,推进器迅速启动发出蛇一般的“嘶嘶”声。狙击手以令人惊叹的速度转身面对我,她仍在向前冲刺的惯性影响之下,只是随着转身变成了仰倒。如果我不迅速改变方向,将会从她上方直直掠过。
而她手中拿着的,确凿无疑是一把枪,等待合适的机会将子弹洞穿我的要害。
我猛地扎下脚步,靴子踢起大片泥土。推进器嘶吼着以示抗议,但那部分没有我的四肢容易掌控,启动和停止所需的时间也许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狙击手在同一时刻抬起了枪口,并随着我的向前而精准移动。我可以躲开,但也毫无疑问将失去这次捕猎的优势。如果我不躲避,子弹也许会造成无可挽回地伤害。
在这一刻,我们的距离已经拉到极近,只要再多一秒我就能用膝盖顶上她的咽喉。但我也已看出,狙击手并不打算给我这个机会。
没有选择闪身躲避,我飞快抬起一只手挡住了近在咫尺的枪口,然后用力拧向一旁。枪声和从掌心传来的振动一样令人吃惊,子弹打穿了我的手掌,但同之前一样未能激起疼痛反应。当我继续推开枪口的时候,第二枚子弹继续造成伤害,并进一步扩大贯穿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