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93节
“在旁人面前,你都称她为缉事?”
“任何时候我都称缉事。”
裴无垢忽然不悦,问道:“包括你轻薄于她的时候?”
顾经年镇定道:“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好个不记得。”裴无垢克制着愠怒,“那你可记得我们上次会面?”
这话,既提醒顾经年上次在开平司掌簿房他与裴念之间的亲近全被瞧见了,也提醒他在昭文馆他的乔装已经被认出来了,威慑之意毕露。
顾经年是个很直接的人,遂道:“裴少卿既有吩咐,晚辈一定聆听。”
“你娶了吧。”
突如其来一句话,顾经年不由疑惑,他很难相信堂堂大理寺少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目光看去,却见裴无垢眼角的皱纹都像是在表达深深的担忧与无奈。作为一个老父亲,他已经拿裴念这个女儿没办法了。
但,真是如此吗?
“晚辈不愿娶,缉事也不愿嫁……”
“啪!”
裴无垢一拍桌案,叱道:“不愿娶,却敢招惹?当老夫收拾不了你吗?”
他必是佯怒,否则早就发作了,不会等到在昭文馆捉到了顾经年的把柄之后。
这份城府,顾经年还是看得出来的。
沉默的对峙间,外面忽有人问道:“收拾谁?”
是裴念来了,一脸别人欠了她钱的表情。
“回来了。”裴无垢当即缓和了表情,笑道:“我正与他说笑。”
裴念不理,向顾经年道:“你走。”
“是,缉事。裴少卿,晚辈告辞。”
顾经年向裴无垢执了一礼,转身就走。
出门前,他听到了身后那父女二人的争执。
裴无垢大概是故意的,曲解了裴念近来的行为,以能让顾经年听到的声音苦口婆心地劝着。
“为父不是看你难得对他上心吗?先是央求我带你去昭文馆,近来又因他被调走而闷闷不乐。”
“……”
从裴宅出来,顾经年一直在想,裴无垢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事。
能任官至大理寺少卿,其人只怕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安知是否像沈季螭一样,为的是他身上的血脉,好在就要离开中州了,理他们营营苟苟?
第74章 出京 (感谢“月光宝石”的盟主)
乘马车回到顾宅,顾经年才掀开车帘,便见一个脑袋探到了面前。
“咦,顾公子。”阿沅好奇道:“你怎么坐这辆车?”
这小丫头显然认出了裴家的马车,往车厢里打量了一眼,目光中透出了狐疑之色。
顾经年懒得解释了,他反正马上走了,随这些人整天误会来误会去,遂问道:“有事吗?”
嗬,好淡漠的态度。
阿沅暗忖,亏自己还在姑娘面前给他说好话,结果他如今完全表明了要和裴念在一块。
她立即就叉了腰,道:“我家姑娘有事找你一叙,是有关于你又闯祸了的事。”
顾经年一听就知道,是魏婵要见自己。
要想稳住魏婵,无非就是拿饵钩住她,这也是当时他在昭文馆透出消息的目的。
“这样吧,四日后我有桩差事要出京一趟,待回来了再去见沈姑娘。”
阿沅道:“什么道理啊?你这几日就不能去见吗?”
“不能。”顾经年郑重其事道:“我这桩差事很重要。”
他终于把阿沅给惹生气了,小丫头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走掉了。
顾经年转过头,见顾继业站在侧门处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看什么?”
“许久没见你了,迎一迎你。”顾继业讪讪而笑,道:“长兄似乎还没和吏部郎中打招呼?”
“是吗?”顾经年道:“那我去问问他。”
“多谢了,不愧是兄弟。”
顾经年遂转向顾继祖的院子,敲了门,依旧是苗春娘引着他入内。
苗春娘往日话不多,今日走了一段路,却是刻意停下,小声道:“公子给了我选择,问我去不去居塞城。”
“别去。”顾经年道:“留下对你更好。”
苗春娘原本有些惶恐,听了他这句话,眼神就安定了些。
屋外,大狗又发出了低沉而凶猛的咆哮声。
顾经年步入屋中,不由惊讶,他第一眼竟见到顾继祖是站着的。
待再一看,其实不是。
一个异类正驮着顾继祖,这是骁毅军中常驱使的异兽,名为褫兽,它生得十分丑陋,人面狗身,有三条腿,背上有一对蝙蝠一样的翅膀,耳朵很长。
褫兽能走,还能小小地飞一段,是军中很好的坐骑,但以腐尸为食,浑身恶臭,顾继祖往常颇为厌恶,此时却被绑在它身上,捉着它的耳朵,操控着它来回走动。
见顾经年来,顾继祖轻叱了一声,飞到了他面前。
“挺好的。”顾经年道:“比腿好。”
“不必说风凉话。”
“看来,你离开前不打算给顾继业谋官了。”
“说正事吧。”
顾经年道:“我本想瞒你,但临行之际,愈发觉得这件事瞒下去没有好处。”
“什么?”
顾经年不急,走过去坐到轮椅上,方才开口,缓缓把禇丹青之事说了,只隐瞒一些关键内容,比如以血饲养异类会产生的认主效应。
最开始,顾继祖听得有些不以为意,渐渐地,他陷入了回忆,时而皱眉,时而思索。
他一直知道父亲为了给他治腿费了大力气,但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
待听到禇丹青炼成了“愈人”之身,他眼中不由浮起了些嫉妒之色。
至于君子社、炼术,听在他耳里,亦让他心绪难平。
最后,顾经年道:“禇丹青很客气,只想交易,问题在于,他想要的药材,我们没有,那三十个奴婢中并没有沃民。”
若顾经年一开始就这么说,顾继祖不会信,只会认为顾经年是想骗他放人。
但这些日子,他仔细观察过,已经意识到那三十女婢当中并没有异人,也没有发现任何人与麻师、顾经年有所关联。
“那沃民在何处?”
“我不知道。”顾经年道:“她没来找我,只怕已经被旁人捉走了。”
“不是你藏起来了?”
“我如何藏?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
顾继祖既不知顾经年与缨摇之间的关系,便不认为顾经年有包庇缨摇的理由。
“所以呢?我们交不出沃民,禇丹青要如何?”
“我不知他要如何,只是提醒你。他本事不俗,能创建君子社,炼术一道,恐已独步天下……”
“拿下他。”
顾继祖很果断,径直出言,打断了顾经年的话,又道:“我知道你说这些的心思,就是想借我之手除掉他,无妨,我是你长兄,可以这么做。”
“是。”顾经年承认道:“我有这个心思。”
“不重要。”顾继祖眼神中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道:“我不会与一个药师谈条件。拿下他,让他选择为我做事,或死。”
“你在家里待得太久了,小觑了他。”顾经年道:“他与我一样能自愈,或许还有其它本事,手底下还有各种异人,与相府以及开平司指挥使关系匪浅。”
“那又如何?”顾继祖道:“当年灭越一战,多少异人折在骁毅军手中。”
“打算如何做?”
“大部分异类都怕火。”顾继祖自语了一句,道:“拿地图来。”
不一会儿,一个老仆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份地图,展开在顾继祖面前。
顾继祖专注地看着,寻找着去往居塞城路上最适合的设伏之处。
顾经年看着他那沉毅的面容,有一瞬间竟感受到了他的可靠,感受到了顾家的庇护。
但很快,顾经年便清醒过来,没有所谓的可靠与庇护,他在他眼里,只是一个药材而已。
四天后的清晨,汋阳城的西北城门刚被打开,顾继祖出塞的队伍便缓缓出了城。
过了汋水,坐在马车上的顾继祖掀开车帘,看向天空,喃喃道:“太多鸟儿跟着了。”
与他同坐一个车厢的麻师连忙道:“公子,那是笼人的鸟。”
“我知道。”
马车外,顾经年策马而行,抬头看着那些掠过的鸟儿,反而感到安心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