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324节
可他这一个字里却满是决心与笃定,假若只是一些别的顾虑,裴念或许真就被他打动了,偏偏她遇到的问题,言语解决不了。
“顾经年,我有点退缩了。”
“你不是会退缩的人。”顾经年道,“我认识你以来,你都是一往无前的。”
裴念道:“那是我变得懦弱了,若没有因你而有所改变,我又何必与你成亲?”
“我知道你有顾虑……”
顾经年缓缓说着,还停顿了好一会,末了,像是略掉了一些话,只道:“你不必顾虑。”
裴念看着他的眼睛,还在想着,他是不是真的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他已上前,轻轻地拥住她。
他动作很慢,而裴念一只脚稍稍往后撤了一步,却没躲开。
“别想,信我就好,不必顾虑。”
“嗯。”
方才还有些生疏感的两人,一抱上之后却是许久没有松开。
与此同时,裴无垢刚出元帅府,眉头紧锁,心想一定不能让女儿与顾经年真的成婚。
今日见顾继泽,又是为了推进顾经年与裴念的婚事,且顾继泽态度之坚定,远超裴无垢的预料,甚至说,这是裴家表明诚意的方式,若无诚意,此前所谈皆是空中楼阁。
“少卿,顾经年到驿馆了。”
有下属迎上来,凑到他耳边小声道,生怕触怒了裴无垢。
意外的是,裴无垢不悦地哼了一声之后,却是长叹道:“拦也拦不住啊。”
不仅是顾经年要见裴念拦不住,事实上,婚事也拦不住。
裴无垢已被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功成即在眼前,此时说不嫁女,前功尽弃,也不可能离开居塞城;而若嫁女,相当于被顾家牵着鼻子走,更重要的是,让女儿被顾经年拖累。
坐上马车,下属见他愁眉不展,小心开口道:“少卿,若是在为缉事成婚一事苦恼,卑职说一句不该说的。”
“说。”
“裴公嫁女,皆因顾家胁迫,为国家大事而牺牲,朝廷只会记裴公之功劳,断不可能追咎。退一万步说,哪怕裴缉事与顾经年成了婚,也可以和离。”
“和离?”
裴无咎嗤笑一声,认为这个主意听着就很蠢。
但下属所言,却让他愈发明白了一件事,裴念与顾经年成婚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那不过是个形式。开平司始终利用裴念牵制顾经年,为的是两人间他斩不断的情愫。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反对显得那般愚蠢。
终究是归于一声长叹。
“唉。”
车帘被掀开,一双有着深深眼角皱纹的眼睛看向居塞城的长街,只见家家户户的屋檐上都挂着红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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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红绸,像是在舞动一般,平添几分喜庆。
几个由红纸剪成的“囍”字从竹篮里被吹出来,落入花圃之中。
“哎。”
琴儿想去捡,奈何风比她更调皮,虽有三只手,她依旧没能捡回几个字。
“捡什么捡。”凤娘随口道,“反正到时候也要洒出去的。”
她们正坐在顾宅后院的石桌边,琴儿与落霞在剪喜字,凤娘则懒得碰一下剪刀,泡了一壶花茶一边品着,一边调着她用来敷脸的养颜膏。
琴儿道:“虽说是要洒出去,那也是我亲手在婚礼上洒,好不容易剪的,哪有被风吹走的道理。”
“剪什么剪。”凤娘又重复了一句,语带莞尔,醋意倒是不浓。
落霞听懂了她的意思,道:“我们毕竟受了公子恩惠,他马上要大婚了,我们总得做些什么。”
换作是以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认为杀了禇丹青的大仇人给了她恩惠,可那种心血相连的感觉消失之后越久,她越能意识到自己其实深恨禇丹青,从忠到恨之间的转变判若两人。
凤娘见落霞与琴儿如此卖力,摇了摇头,轻笑道:“白忙活,你们且看着,这亲事必是成不了。”
说罢,她将调好的养颜膏抹了,往躺椅上一靠,有种运筹帷幄的姿态。
庭院阳光正好,不一会儿,凤娘进入了浅睡。
微风把几个喜字送来,黏在了养颜膏上,也盖在了她的眼帘上,轻轻扇动着,似乎又扇动了她的某些情绪。
她有些想顾经年了。
梦里,她感到了自己被红盖头盖着,视线里只有喜庆的红。
终于,盖头被挑开来,她又对上了那双眉眼,于是伸手拉过顾经年。
……
几日之后,凤娘拿起一块红盖头,看向了铜镜里的裴念,不由惊艳。
确实惊艳,虽然裴念的妆是她亲手化的。
两人关系不算好,偶有些争风吃醋,可凤娘今日却是尽了心的。
她笃定婚事成不了,那让裴念美些又何妨。
“如何?”凤娘道,“论梳妆打扮,我的手艺可是天下一绝。”
“你这么美,还要梳妆打扮吗?”裴念问道。
凤娘轻笑道:“我的乐趣,你不懂。”
裴念闻言,淡淡一笑。
今日与顾经年成婚之人既是她,这一笑应对凤娘那句话,便有了许多意味,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凤娘顿时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又道:“当然,你的野心,我也不懂。”
裴念目光一凝。
与此同时,红盖头已然轻轻盖在了她头上,遮住了她有些忧虑的眼神。
屋外锣鼓喧天,今日,是她与顾经年成婚的日子。
第290章 婚事(二)
登楼远望,可见长街拐角处,顾经年被簇拥而来,鲜衣怒马,丰神俊朗,引得无数喝彩。
居塞城虽远不如汋京繁盛,今日满城沸腾,却有裴无垢许多年没有感受到的热闹气氛。
裴无垢就那么凭栏而立,看着接亲的队伍登门,完成各种繁琐的礼仪。
“裴公,该过去了。”
伴随着爬楼梯的脚步声不停响起,有下属、仆役来催促裴无垢到堂上见客,裴无垢偏是不去,只在那儿思索着。
他近来一直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问题出在哪儿,还在冥思苦想,不知不觉中便到了嫁女的日子,甚至接亲的队伍已到了面前。
终于,直到真的拖不下去了,裴无垢才转身下了高阁,同时吩咐了一句。
“把嫁妆搬出来。”
嫁妆是裴无垢这半个月临时置办的,他认清自己阻止不了这桩婚事后,在居塞城中购置了许多物件,另外,还派异人出城,回瑞国取了整整五口大箱子的金银玉器。
“老丈人来喽!”
欢呼声中,裴无垢被迎到了大堂上,今日看到顾经年的一刹那,他竟有种找女婿便该找这般出众男子的感觉。
只是,他脸上表情依旧淡漠,与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抬了抬手,他止住顾经年行礼,问道:“今日大喜之日,你父亲病可好些了?能出面见客否?”
顾经年彬彬有礼地答道:“回岳父,家父会出面。”
“那便……送亲吧。”
裴无垢吐出最后三个字,无奈地闭上眼。
于是锣鼓声更响,盛装打扮的新娘被迎上轿,迎亲的队伍转向元帅,后方还多了送嫁的队伍,带着各种嫁妆,屏风、桌椅、乐器、漆具,以及一口又一口的大红箱子,铺了整整十里长街。
顾家要看裴家诚意,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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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是锣鼓声,地牢中则是锒铛声。
顾北溟起身,看着被打开的牢门,见来的是梁辛,眼神里就浮起了隐隐的笑意。
“元帅。”梁幸道,“今日是十一公子成婚的日子,小人来接你去高堂。”
“他还是娶了裴念。”顾北溟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对此有何看法。
可即便有看法,他也懒得说,因为他并不关心顾经年的婚事,他关心的是他可以借着这场婚事离开牢房。
哪怕心中迫切想离开,顾北溟站在那儿还是渊亭岳峙、不动如山,给了梁辛强大的压迫感。
梁辛语气有些颤抖,却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低着头,小声道:“这是散劲丹,服用后十二时辰内浑身无力,之后会渐渐恢复,还请元帅服下。”
顾北溟不接。
梁辛直接跪了下来,双手呈上,同时,迅速地往后方的黑暗中瞥了一眼又转回头来。
这是示意顾北溟,有人在盯着,只有服下散劲丹才能带他出去。
“这里是居塞城。”顾北溟道,“满城的黑钕石抑制异能,你们竟还要如此防备我?”
梁辛道:“恰恰因为是居塞城,两个公子更害怕元帅。”
他们都很清楚,在居塞城,顾北溟若想要做点什么,根本就不需要武力。
终于,顾北溟伸手接过瓷瓶,倒出里面的丹药,放在鼻尖闻了闻才吞服下去。
“好了。”
他再开口,发声却变得无力而艰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