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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珠 第45节

  “祖母。”她眉眼温婉,朝老夫屈膝行礼。
  “好孩子,你坐我身边来。”老夫人指了一下身旁刻意空出来的位置。
  “是。”嬷嬷拉开圈椅,盛菩珠含笑落座。
  花厅很大,因为只是家宴,男女都在一个厅里用膳,中间置一扇镂空的贝雕屏风,隔成男女两桌。
  眼下人多热闹,又将厅内暖意烘浓了三分。
  秦氏因在病中,连带着嫡子谢明宗,还有在坐月子的薛清慧,三人各自静养外,大房这边女眷这一桌倒是只有未出嫁的幺女谢清姝。
  谢清姝坐在盛菩珠右手边的位置,接着是三房两个女儿,谢令晞和谢令仪,谢令仪是三房嫡长女,今年十七,尚未定亲,已经在相看,指不定年后就有合适的夫家人选。
  谢清姝不敢看盛菩珠,反而拉着与她年岁相仿的谢令晞说话,谢令晞话少,大多时候都是谢清姝在说,她点头在听。
  三房夫人窦氏坐在老夫人左手边的位置,今日秦氏不在,她话反而多些,可惜性子还是过于内敛,并不能像秦氏那般,把老夫人哄得笑声连连。
  宴席开始不久,花厅外忽然传来木轮碾过青砖的轱辘声。
  珠玉隔帘一挑,先探进来的是只苍白的手掌,骨节分明手指死死扣着轮椅扶手,淡青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蜿蜒如藤蔓生长。
  “既言,好孩子,你怎么过来了。”老夫人一愣,扶着嬷嬷的手赶忙要起来。
  “祖母,孙儿不孝,许久未曾陪您一同用膳。”谢既言穿着羽扇豆蓝的圆领襕袍,领缘绣着银线卷草纹,腰间蹀躞带上挂着一柄青竹折扇,一把寸许长的银色镶金匕首。
  额前落有碎发,眉目清隽如墨,面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消瘦的下颌线条如刀裁般锋利。
  “父亲。”
  “儿子给父亲请安。”谢既言单手控制着轮椅,苍白的指节抵在唇上轻咳。
  谢举元看着许久未见的嫡次子,眉心微微一蹙,半晌冷漠道:“既是身子不便,你该在院中休养。”
  热闹的饭厅,霎时一静。
  谢既言抬起头,平静看向谢举元,淡淡道:“是,父亲说得没错,儿子自知是废人出行有碍,等陪祖母用膳后,儿子就回院中休养。”
  “你……”
  “唉、罢了。”谢举元虽然对次子的喜爱不如长子那般,到底这也是他曾经抱以希望的孩子,家宴人多,他不可能就这样落了儿子的脸面。
  他摇摇头:“你母亲病重,用完膳后,记得去看一看她。”
  “是。”谢既言垂眸应下。
  等再抬眼时,眼底已经探查不出任何情绪,他抬手微微侧身行礼:“兄长。”
  “嗯。”谢执砚颔首,眼底情绪不明。
  “既言,你过来,坐到祖母跟前来。”老夫人许久没见这个嫡孙,想念得紧。
  男女分席,去女眷那桌并不太和规矩。
  好在今日只是单纯家宴没有外人,加上谢既言久病,双腿残疾后多年未曾饮酒,只要家里的老祖宗开心,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愣住做什么。”
  “还不快些过来。”老夫人着急道。
  谢既言搭在轮椅上的手掌一紧,青白指节按在紫檀色轮椅扶手上,他本要推辞,余光却瞥见女眷席上那抹鹅黄色的倩影。
  不敢过多表现出什么,心头那潭已经死掉的水,却克制不住泛起了涟漪。
  今日他本不该出现了,但一想到被谢清姝送回去的石榴,那点不甘一点点蚕食他的仅剩不多的理智。
  家宴而已,他也是嫡子,那为何不能出现。
  “祖母。”盛菩珠和三婶娘窦氏同时站起来。
  到底是窦氏快了一步:“母亲,儿媳去令晞那边坐。”
  她说完也不等老夫人同意,就匆匆站起来,让席间伺候的婢女把碗筷挪过去,一点不带犹豫的。
  盛菩珠抿了一下唇,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坐下来:“好孩子,既然你婶娘过去了,你就好好陪我用膳。”
  “既言是你大伯娘的嫡次子,我记得你成婚时他正在病中,恐怕你是认不得人。”老夫人笑着同盛菩珠说道。
  “嗯。”
  “孙媳听郎君提过,只是认不得人而已。”盛菩珠温婉一笑,并不点出她在新岁家宴时见过谢既言。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那两年谢执砚不在长安,虽然大燕不讲究男女大防,但新妇和小叔子私下偶遇过,说出来总不太好听。
  木轮碾过青砖的声响格外沉闷,谢既言双手控制着轮椅缓缓前行,从盛菩珠身后经过时带起一阵甘苦的药香。
  他没有停顿,轮椅平缓驶过去,在老夫人左手边的位置停下。
  “你看看,有什么爱吃的,让人给你夹。”
  “若是没有,你就说说爱吃哪些,让大厨房重新做。”老夫人拍着谢既言的手,眼底是满满的慈爱,溢于言表。
  谢既言只笑道:“孙儿没有特别爱吃的,也没有不爱吃的,该孙儿体贴祖母才对。”
  老夫人无奈叹了声:“你别与你阿耶计较,他性子素来如此,你大兄这回犯错,他正在气头上,说话难免重一些,顾不上你的情绪。”
  谢既言点头:“祖母放心,孙儿知晓。”
  “阿兄犯错自然该罚,只是母亲糊涂了些,希望祖母原谅母亲这次。”
  谢既言都这样开口,老夫人对于这个孙子的愧疚,怎么可能拒绝,叹了声:“我知你母亲性子,自然不会真的同她计较,但我也希望你能好好劝一劝她,莫要再钻牛角尖了。”
  “嗯,孙儿会劝。”谢既言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视线并没有准确落在哪一处。
  盛菩珠却无端皱了皱眉,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他的视线最终目的是落在她身上。
  宴席过半,酒过三巡。
  这时候,有婢女捧着一篮子石榴上来。
  个大鲜红的石榴,整颗放在篮子里,然后还特新放了一个白瓷碟,碟子里的剥开的,晶莹剔透如玛瑙珠子一般的石榴籽。
  老夫人一愣:“今儿有石榴?”
  蒋嬷嬷笑着拿了一小碟,放在老夫人面前:“您贵人多忘,难道忘了府上谁院中石榴生得最好?”
  “你瞧我。”
  “我真的差点忘了。”
  老夫人大笑一声:“你这孩子,这是把院子里的石榴全摘了,孝敬我?”
  谢既言垂眸,笑得有些腼腆:“孙儿这是借花献佛,也不知道祖母能瞧中哪颗,所以让人都全部摘下,让祖母在冬日也能尝个鲜。”
  “这么多我一人可吃不完。”老夫人笑着尝了一粒。
  酸甜适中,晶莹剔透的果子,剥开来一粒粒的,其实很方便。
  “那就由祖母做主,分给府中妹妹们。”谢既言淡淡笑起来。
  “嗯,那就分了吧,大家都尝一尝,也拿一些到执砚那桌。”老夫人朝蒋嬷嬷吩咐。
  等说完,她拍了一下手:“对了,你菩珠嫂嫂最爱石榴,正好等分完有剩的,就让菩珠都拿走。”
  老夫人笑着端了一碟子剥好的石榴籽,放到盛菩珠面前,笑容满面道:“菩珠怎么不吃?”
  “既言院里的石榴每年结得都好,往年既言送石榴给我,我吃不完就各房都分一分,我记得独数你最爱。”
  盛菩珠盯着白瓷碟里的石榴,眸色深了深。
  她抬眸,对上谢既言看向她的视线,苍白的指尖搭在轮椅木质的扶手上,衣袖微微往后垂落,露出手腕上一道
  异常狰狞的疤痕,看着不像刀伤,更像是什么动物撕扯啃咬的疤痕。
  盛菩珠莹润指尖捏起一粒石榴送入口中,门牙轻轻咬破石榴籽,酸甜的汁水流出来,是记忆中的味道,可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变得没有那么爱了。
  她对石榴的执着,更像是阿耶种下的那棵一直没有结果子的石榴树,她觉得尝一尝,就像是吃过阿耶种的果子。
  谢执砚手中端着酒盏,指腹沿着盏沿慢慢刮过,那里有一道并不明显的细纹,是他握盏时,没收住力气,不小心用内力震出来的。
  盛菩珠吃了几颗,没有再吃,老夫人只当她是不好意思。
  于是隔着屏风对谢执砚吩咐道:“三郎,你妻子冬日爱吃石榴,等会儿散席后记得替菩珠挑两颗大的带回去,免得菩珠脸皮薄,不好意思多拿。”
  白日时,被他拒绝的石榴,现在大大方方摆在宴席上。
  “嗯。”谢执砚眸色隐在阴影中,隔着幢幢的火光,与盛菩珠对视上。
  两人隔空相望,一个眸色晦暗,另一个懵懂清澈。
  谢既言望着对视的夫妻二人,突然捂着唇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手死死扣住轮椅的扶手,灯烛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眸底有暗潮涌动。
  “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又咳起来?”老夫人着急让蒋嬷嬷去请医士。
  “祖母不碍事的,忍过这阵就好。”谢既言声音嘶哑道。
  谢执砚却站了起来,他走到谢既言身后:“天寒,路远,孙儿送既言回去。”
  谢执砚做事放心,老夫人自然不会拒绝。
  “对,天寒,他身子受不了一点。”
  “你们兄弟感情好,恐怕也许久未见,不如一路上说说话。”
  “等宴席散后,我让蒋嬷嬷送菩珠回韫玉堂。”
  “三郎你不必担心。”
  第34章
  夜色如墨,风卷着碎雪扑进回廊,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格外沉闷。
  谢既言搭在轮椅上的手指突然痉挛,苍白的掌心死死握成拳头,整条手臂青筋暴起,手背上淡青的血管,急剧地抽搐着。
  “腿又疼了?”
  谢执砚推着谢既言穿过抄手回廊,他嗓音混着朔风,下颌处凝着冷意,灯影下的侧脸凌厉近乎透明,唯有眼睫在光晕中浓黑如墨。
  他俯身去拾谢既言腿上滑落的绒毯,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膝头,毯下双腿僵硬如山石,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已经萎缩的腿部肌肉不受控制颤动。
  “兄长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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