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程巷重重的呼吸:成了。
  可此时身后,横杆轻轻的一晃、两晃,好似被风轻轻吹着一滚,掉了下来。
  程巷揉揉眼,将汗水和眼泪一并擦去,站起来笑着向软垫外跨去。
  秦子荞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
  程巷扬唇刚想说“哭什么啊你不是很酷的吗”,腿一软整个人瘫在了软垫边。
  完了,人设塌了。
  秦子荞刚要朝程巷跑来,程巷面前出现一道逆光剪影。
  秋日暖洋洋的季候风吹着草木葳蕤,程巷是凭借那双白色筒袜,认出眼前站着的人是陶天然。
  一只冷白的手臂伸出,递她一瓶尚挂冰珠的水。
  程巷一愣:“我不要别的男生给你买的水。”
  “我自己买的。”
  “哦。”程巷皱皱鼻头,接过。
  陶天然再度对她伸出手来。
  程巷又是一愣,抿唇,伸手,握住陶天然的手。
  她握得很小心,只捏住陶天然三分之二的指节。陶天然的手那样凉,凉得人心头为之一震。
  陶天然将程巷拉起,等程巷堪堪站定,抽回手去,转身走了。
  很可惜啊,程巷站在原地。
  当天的阳光太刺眼,以至于她从没有机会看清,陶天然对拼尽全力的她,是否投来过欣赏的一眼。
  ******
  人生被一次觉醒改写,那是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事。
  事实上我们都顶着“与世界和解”的名号,长成了平平无奇的大人。
  程巷最终没有参加艺考,考了个离陶天然学校五百米远的综合类二本。
  大三时开始自己学cg,学手绘,学建模。那段时间生活费都省下来买软件,全靠秦子荞接济。
  临毕业时陷入找不到工作的恐慌,被马主任诱导着考公务员。
  临门一脚时还是做不到将自己的人生这样度过,经过无数次失败的面试后,进入一家游戏公司成为了原画师。
  她的人生好像就是这样,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直到她此刻坐在电脑前,握着手绘笔。
  心想:决定人一生命运的是天赋么?
  或许也不是。
  真的很想啊,很想赢陶天然这种人一次也好。程巷握着手绘笔埋下头去。
  -
  陶天然下班时,公区的灯已尽数熄了。
  有易渝这么个老板,昆浦的公司文化并不提倡加班。
  唯独程巷的工位上亮一盏灯。
  陶天然发现这人工作时花活儿很多。
  不似陶天然仅需一只墨蓝的钢笔。
  她头上罩着隔音耳机,桌上放一只香氛机,嚼着口香糖,归国回公司没多久,办公桌面已摆满一排盲盒玩偶。
  陶天然上次见一个人学习或工作时需要这么多花活儿,还是程巷。
  当这个名字在脑海中跃出来时,陶天然垂下眼睫。
  她拎着bolide往外走,程巷全神贯注盯着电脑屏。
  直至陶天然走到门口。
  “陶老师。”她懒洋洋的娇妩声线自身后响起。
  陶天然回眸。
  她摘下半边耳机挂在猫颜浓妩的脸侧,嚼两下口香糖,睫浓得软塌塌的,掀起眼皮看人时有种自下而上的慵懒感。
  声线也暗,在空荡荡的办公室似有回音,飘至耳畔,搔着人耳膜:“躲我啊?”
  陶天然看着她:“我为什么躲你?”
  程巷晃一下手绘笔,笑笑埋下头去:“那就好。”
  陶天然下到地库时,客户来电,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挂上蓝牙耳机,一边通话一边记下自己的理解。
  挂断时手机微微发烫,显示通话长达一小时。
  开车驶出地库,夜色浓酽,城市陷入沉睡。陶天然瞥见路边公交车站旁,站着一个人。
  是程巷,她终于舍得下班。
  陶天然记得她开一辆芥黄的玛莎拉蒂,亮的刺人眼睛。不知为何上下班却不开,站在这里等公交。
  联想到她那车技……不开也正常。
  陶天然多看她一眼。
  公司里因着易渝的个人癖好,美人众多。但人人都说,余予笙是顶出挑的那一个。
  她有一头过分浓密的长卷发,一张脸的骨相却很东方,巴掌大的小巧猫颜,一双瞳仁如浅琥珀的猫眼石潋滟流光。
  她入职后,陶天然一度出国进修。
  及至陶天然回国,又轮到她出了国。
  两人其实没什么真正共事的机会,提起余予笙其人,陶天然也只记得她初入公司提方案的惊鸿一瞥。至于余予笙的长相,她并没多少印象。
  陶天然有双典型艺术家的眼,她看人不看整体,只看寻常人注意不到的纤毫。
  譬如说起程巷,陶天然永远想起她小动物一般的眼神,和毛茸茸过浓的睫。
  而提及余予笙,她脑中的印象是模糊的。
  直至今夜,余予笙站在公交站边。
  她身上的羊绒大衣、高跟鞋、奢牌手袋,和过分华丽的城市布景融为一体、变得模糊,反使得她一双眼凸显出来。
  她从前有这样的一双眼吗?
  她虚虚望着远方的时候,让人觉得她望着经年的胡同里,屋顶长满的荒草、头顶落下的鸽羽。
  怎么会这样?
  程巷看到陶天然了。
  她抿一抿唇,隔着挡风玻璃与陶天然对视。
  见陶天然掌着方向盘,驾车加速的径直从她面前开过去了。
  开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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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全力
  [谁不知道用尽全力的样子很狼狈呢?]
  -
  程巷又一次蹲在秦子荞家的电脑椅上:“我觉得陶天然在回避我。”
  “不可能。”秦子荞斩钉截铁:“话说, 你这次为什么没吃薯片在吃锅巴?”
  程巷垂眸看一眼包装袋:“我用航空里程积分换的。”
  秦子荞惊了:“什么?”
  “这不是重点。”程巷舔舔手指上的调味粉:“重点是,我真觉得陶天然在回避我。”
  “在意才会回避。”秦子荞:“你觉得她已经开始在意你了?”
  程巷耸耸肩。
  “她为什么在意你?”秦子荞托腮:“因为你这张脸?虽然是还凑合,但那是陶天然, 看到宝石都面不改色的人。”
  “我知道啊。”程巷又摸出一块锅巴,没吃, 捏在手里。
  “那她为什么会在意你?”
  程巷缄默。
  如果此时说或许她有那么一点点会令陶天然想起小巷,是否有自恋嫌疑?
  况且, 过往的陶天然也未真正被小巷打动过吧。
  她把电脑椅转半圈:“再观察看看。”
  “嘿!”秦子荞不乐意了:“你把锅巴屑屑掉一椅子就算了,你还来个天女散花。”
  “我问你哦。”程巷终于将那块锅巴塞进嘴, 嚼两嚼。
  “什么。”
  “我跟程巷有什么相像的地方么?”点点自己鼻尖。
  “爱吃零食、喜欢皱鼻子、废话多……”秦子荞不说了, 靠住沙发背同她拉开距离:“你干嘛总提小巷?”
  “哦,我欠她钱。”
  秦子荞站起来, 转了一圈没找着事做, 低头理着桌上的餐布。
  程巷舔舔唇,低下头。
  其实她看出来了。
  秦子荞没那么愿意提起程巷。
  就像马主任和程副主任,根本不愿意想起程巷一样。
  程巷从电脑椅上站起来:“那我先走啦。”
  秦子荞反倒意外了下:“今天这么早?”
  “嗯。”程巷笑笑:“趁着公交没收班。”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坐公交啊?”秦子荞转过身来腿抵桌沿:“体验生活啊?”
  “就那么回事吧。”程巷从手袋里摸出车钥匙, 向秦子荞一抛:“你开么?给你开。”
  秦子荞吓死:“别别, 你那车那么老贵的。”
  “怕什么,有保险。哪天想开上我家开去。”程巷一挥手:“走了。”
  坐上公交车, 城市如走马灯在眼前掠过。
  她手肘撑在车窗,手背软软曲着, 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两个下晚自习的女高中生下车,望一眼后排的她,目露惊艳。
  在前排坐下后一阵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扭回头来悄悄打量。
  程巷挑唇妩然一笑。
  女高中生的耳朵就红了,抬手捏了捏,装作若无其事转回头去。
  程巷再度扭头望向窗外。半掩的车窗上映出余予笙的一张脸, 鬈发浓密,鼻尖翘挺,一对猫瞳却有种散漫的大气。
  风自车窗拂进来,有种独属于夜的味道。
  不是植物的味道。不是霓虹的味道。不是炒河粉炒面烤鸡腿的路边摊的味道。
  从前程巷从逼仄的写字楼里下班,总会这样坐公交回家,鼻尖皱皱的去嗅窗外。夜晚的城市比白日要纯粹一些,剥脱了纸醉金迷的伪装,有一种颓败的、无精打采的、但更显真实的味道,从马路的纹理间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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