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陶天然从善如流的走出去。
洗澡是来不及了。程巷洗去机舱里闷到糊掉的妆容,重画时间有些赶,没用粉底,便只在眼尾勾出小小上扬的三角形,凑近盥洗镜去抹蓝调正红的唇膏。
她在泰国不算晒黑,只是皮肤淡淡染一层蜜棕,一双浓郁的唇足以点亮整张脸。
翻出不那么皱的软缎衬衫和西裤,换上。头发无论头天晚上是否洗过,闷在机舱内总显得出油,没带干洗喷雾,随手抓起来挽在脑后,找了一圈没有皮筋或发圈。
瞥见笔筒里一支木铅笔,随手拈起来,插进发髻里。
一头卷发太浓,一支铅笔绾不住,卷发随意垂下三两缕,托住金链花般的面颊。
她踩一双高跟鞋,推门出去,恰巧陶天然从隔壁步出。
陶天然比她更随意。
仍是刚才那件偏亚麻质地的衬衫,只是换了条白西裤,有种落拓的疏朗感。头发随意垂散,铺一层大地色唇膏,如此而已。
“走吧?”程巷叫她。
高跟鞋穿在程巷脚底是袅娜,穿在陶天然脚底则是气场。程巷穿越后觉得自己腿长两米,走在陶天然身边仍莫名觉得矮她一头。
气场,都是气场的锅。
两人先后脚走进前采室。
一个泠泠如雪后霜,一个慵妩如沙漠玫瑰。都是高挑的个子,将一身正装穿出截然不同的风情。
编导眼睛都亮了亮,用嘴形对摄像说:“拍她们!”
程巷噙笑落座,其他设计师来得三三俩俩,都在同自己搭档说话。椭圆长桌中央摆一盘洗净的红提,不知是否为了拍摄色彩好看。
要是以前的程巷,来到这种场合会挺谨小慎微,因为她怂。
但余大小姐想来是见过大场面的。
程巷的灵魂落在她体内自带一股松弛感。拈过一颗提子,指尖跟津轻玻璃比着赛莹润似的,懒散递到唇边,齿尖微一加力。
皮子嗑破的瞬间,有浸进灵魂的酥音。
她微偏了偏头,卷发又多散落两缕,贴着妩色面颊:“陶老师。”
“她们好像都在嗑我们的cp。”
指尖轻轻一绕,有拈过红提的水汽。
程巷想:或许会有这样的一天么?
她真可以云淡风轻的说出这句话。
陶天然只是那般坐着。顶灯太晃,她将发丝勾到耳后去,露出白瓷般的耳骨。
“请问是陶天然老师么?”一个羊毛卷的年轻女人清音细细。
哟还有粉丝。程巷眯了眯眼。
陶天然点头。
女生双手交叠:“啊我很很很喜欢您的设计作品。”
“你。”
“啊?”
“不用您,你就好。”陶天然指尖在桌面轻叩一下。
对方的耳朵便红了。
程巷现在发现陶天然不是不撩,是她所有的小动作都不自知。似冰原上的裂纹,你总好奇它是否暗藏什么特殊意向。
“陶老师的耳朵长得真好。”
程巷本来百无聊赖坐在一旁继续吃提子,此时呛得咳一声。
妹、妹妹,表面看着挺文静的,想不到你也是个直球啊。
想当年,程巷同陶天然在床上纠缠时,都不好意思吻陶天然的耳朵,总觉得僭越。
陶天然瞥程巷一眼。
对方又道:“听说节目之后会有环节,是互相给对方设计珠宝作品,不知有没有机会给陶老师设计耳饰。”
陶天然敛了眉目,去答对方的话:“我很少戴首饰。”
她的确很少戴首饰,坐在一群设计师中素淡得过分。
只在右手尾指戴一枚素戒,清瘦的腕骨上套一根黑色皮筋。
对方眼神落在她眼尾两枚冷淡的小痣上,耳朵又红了。
程巷咬着红提心底冷笑:别被这副皮囊蒙蔽啊妹妹。
要真陷进去,有你伤心的时候。
「伤心」。
这个词在心底冒出来的时候,程巷舌尖x勾勾齿间的半粒红提。
与陶天然分手后她好似从没想过是不是伤心,她也没有哭。
她只是很久很久以后,坐在深夜泰国的肯德基里,窗外暴雨如注,整个世界变成一片沉灰的海。她心里想:炸鸡终归是不脆了。
一阵冷调的香,程巷才意识到是陶天然向她微微靠拢,又留出恰到好处的距离。
“你把籽都吃了。”
“什么?”程巷一怔。
这红提有籽的吗?
陶天然已靠回椅背。
程巷抬眸看一眼对面。
几个姑娘面红耳赤、掩唇私语、目光炯炯。
“啊啊啊啊你看到没她偏过头跟她说话了!”
喂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声音其实挺大啊姑娘。
“她们是一个公司的嘛,昆浦,业界很厉害的,肯定很熟!”
不不不一点都不熟,那是分外不熟。
程巷在心里苦笑:从前身为程巷,无论谁说一句她同陶天然般配,都能乐半天。
到了现在,她想退,却又被推到与陶天然最为相配的位置上。
此时在镜头的捕捉中:
她俩一个端坐着瞧手机,鼻尖凝出灯光冷白的一点。另个倚在圈椅里要旋不旋,腰肢松塌塌的,一根纤长手指卷着发尾,垂着睫羽望前方出神。
眼见摄像拍的差不多了,编导才清清喉咙:
“感谢今天大家来到这里。”
接着便是各位设计师的介绍。
每人的简介投在荧幕,由后期精心设计过。其他人都是铺陈着一长列,轮到陶天然,先是音效模仿机械键盘音,宛若穿越时候的打字敲击。
荧幕上出现那个简约的名字:陶天然。
人人都会起疑,怎样一张面庞配得上这样的名字。唯有当她的照片在名字旁浮现,半黑白调,拍她在工作室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挡浮尘,微微俯身去看工作台上打磨完成的宝石原石。
一头长发低低束在脑后,薄唇微抿,眼神专注。
让人想到此去经年的老照片。而现下她本人就坐在这里,荧幕浅白的光映亮她疏淡的脸,光影流淌其上,她没什么表情。
只是清瘦的手握着手机,轮角在桌面轻轻一磕。
荧幕上关于她的简介继续啪啪打出来:「agta光谱奖获奖设计师」。
没了。
这句话一出,其他介绍都沦为赘述。所有人都知道她年仅二十六岁,却是首位斩获这一奖项的华人设计师。
现场静悄悄的。所有人眼尾都在悄悄瞟她——“那个陶天然”。
唯独程巷疏慵靠着椅背,看着接下来是她自己的简介被投上荧幕。
这是谁准备的?她根本没收到消息,想来是助理代劳。
她的简介没陶天然那么酷,零零总总罗列一些,最末一句的收尾倒也干脆利索:「欧洲dcac金匠精工奖获奖设计师」。
这一奖项被誉为欧洲珠宝设计界的“金棕榈”,分量自然比不上陶天然那座,但架不住她也刚二十六岁,奖项排布簇拥着一张猫颜如玫瑰般盛绽。
若说一屋有任何设计师能与陶天然平起平坐,那么只能是她。
人人都说昆浦的易总真是擅于挖宝。
而易渝自己某次接受「格调」杂志专访,被记者问及如何挖掘人才,易渝撑着太阳穴想了想:“看脸?”
初采说来也容易,介绍完各位设计师后,大家简单互相熟悉一下,便可散了。
同时发布第一轮设计比拼主题:「初见」。
有设计师举手:“明星什么时候与我们见面?”
编导笑:“要到第四轮。”
呵,噱头而已。
设计师们鱼贯而出,陶天然不喜人多,拖在最末。程巷比她更慵懒些,又是下了飞机直接被拖过来,步调散漫拖着。
陶天然突然一个回眸,她正走神。
堪堪止住脚步,她问:“怎么?”
陶天然清淡的一张脸:“你可别拖后腿。”
程巷挑唇笑了。
陶天然:“我不喜欢输。”
程巷轻妩一挑眉:“陶老师家境优渥,想不到还这样有上进心。”
“不。”陶天然语调淡淡:“只是输的话,很无聊。”
程巷看向她墨潭般的双瞳,抿唇。
大四毕业那会儿,她找到工作后便和陶天然租了间小房子,搬了出去。
对马主任找的理由是:离公司近,与同学合租。
马主任也没说过什么。
某个周日午后,她与陶天然缩在被子里。那时她追求点小情小调,拿公司的入职礼物——一台很不怎样的蓝牙音响放着首英文歌。
歌词里唱:
“forget all that bullshit,
let's just focus on this,
i just wanna be the one you want to move with...”
陶天然脊背光滑,手指触上去似上好的瓷。瓷是无悲无喜的,唯独人指尖的温度染上去,面颊的绯色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