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那可不嘛。”
“那就四字儿——别想太多。”
程巷缄默。
“做人呐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知道么?你以为局面是你造成的么?nonono,老天在下很大的一局棋,你只是它操纵的一颗棋子。局面发展到哪一步,你就想,这是天意,受着就行,别老想自己该不该啊、配不配啥的。”
易渝说着一顿:“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不?”
“那可太有道理了。”
“让你提起茶壶浇灌在自己的脑袋顶不?”
“别玩烂梗,想说醍醐灌顶就直说。”
“我琢磨着是不是该去小破站开个公开课啊?教大家如何停止自我pua。”易渝在电话那端摸着下巴:“你下次别给我打电话了,直接去买我的课。”
“你打算收费多少?”
“三万。”
程巷直接把电话挂了。
但她坐在沙发边抱起一条腿,觉得易渝说得有道理。
现在让她让出这具身体,等于让她再死一次,而且不是像上次那样突然被动的死,是让她体会过死亡那冷入骨髓的恐惧后、再一次主动放弃生命。她敢么?
那她是不是只能早点想通,当初是余予笙主动选择了放弃,当初是乔之霁远走异国,当初是陶天然没有好好爱她。
就像易渝说的,现在这样的局面又不是她造成的,凭什么她非得发扬风格啊?
要说冤的话,出门买碗凉皮被车撞的她最冤。她招谁惹谁了?
她想了想,给附近的家装工作室打了个电话:“请问你们那有地毯吗?”
“有的姐!”对方叫得那叫一亲热:“姐你是想铺在哪呢?”
“满屋铺。”
“那姐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型?这样姐你加我一个微信,我发些图样过来给你选,我们这边什么风格都有,洛可可风,波西米亚风,侘寂风……”
“什么风格不重要。就要软,特别软。”
“……?”
程巷就是觉得吧,余予笙现在开始抢夺身体的控制权了,时不时把她弄晕一下的,每次那么直愣愣栽倒下去,还挺疼。
她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陶天然那边也是。自打陶天然说爱她后,她心里的气就没消过,她就每天吃她给陶天然买的那袋五常大米,拌着番茄炒蛋吃,拌着青椒肉丝吃,什么下饭她吃什么!
她就想快点把这袋大米给吃完!让你给陶天然买什么五常大米。
她是在气——早干嘛去了?现在我也不是程巷了,你又来说你爱程巷,摆出那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给谁看啊?
反正她不看!
想透了,以前她为陶天然伤心,现在陶天然为她伤心,谁也不欠谁的。
她盘算了一下手里的钱,以前余予笙的钱她都没动。她用自己穿过来以后的薪水和设计费,每月给马主任和程副主任汇过去一些,还剩一些,她也没怎么花,毕竟以前穷酸惯了。
现在攒下的这些钱,倒是够她去欧洲再进修一年珠宝设计的学费。生活费是没戏,但没事,打工呗,乔之霁之前说的那些,刷盘子中医按摩什么的,她也能行。
之后留在当地,找一份设计师的工作好好干。
吃很多的海鲜饭。看很多的展。去很多的国家旅行。观很多的海。
她会替余予笙,度过很好很好的一生。
这样……行吗?
她打开网站搜索,决心等把乔之霁合伙人的钻戒设计做完以后,便动身出国。
意大利一所院校很符合余予笙的设计风格。余予笙的履历漂亮,程巷怕自己没有经验,把她的简历写得很糟,想了想,还是花了笔钱联系留学中介。
中介一看她的简历:“余小姐您放心,您的申请肯定能过。”
程巷呼出一口气来,心头闷闷的。
春末的邶城,会飘一种很小的柳絮,程巷以前会过敏,这季节都戴着医用的大白口罩,并且那种好看的网红口罩她戴都没用,真是奇了怪了。
余予笙的这具身体倒不会过敏,程巷出门时不用戴口罩。公交车摇摇晃晃,半开的车窗透进阳光晒得人发丝发烫,柳絮飘进来,车窗外的路边杨柳低垂。
程巷下了车,才发现自己来了自家的四合院。
站在胡同口,仰头打量那灰瓦方砖,嵌一块小小的白边蓝色路牌,写着“百花胡同”四个字。恰好这时,马主任和程副主任出来遛弯,见她站在胡同口,一愣。
程巷于是说:“我是来道别的。”
马主任顿了顿,忽然重重一点头:“走了好,不然我们每次一瞧见你,心里也怪难受的。”
程副主任问:“要去哪啊?”
“去意大利读书。”
“好,好。”程副主任点头:“去那么远的地方,真好。”
程巷不知道好在哪里。
她是胡同里长大的姑娘,说出来挺没出息的,她的天就是头顶一方四合院墙隔出的天,邻居大爷养的鸽子戴着鸽哨振翅飞过。她没什么野心,也从没想过要去很远的地方,望着屋顶的茅草冬去春来、又一年长的连了天。
是后来喜欢上陶天然,她突然有天问马主任:“妈,你说港岛远不远?”
“哟!”马主任的眉毛挑起来:“那可真是齁老远的。”
可后来她没有跟陶天然一起去港岛。
到了现在,她要一个人去比港岛更远的地方。
她用指甲尖轻轻抠着指腹,很想上前挽着马主任的胳膊说:“其实我不想去。”
可她克制的站在原地,点了点头:“嗯,去那么远的地方,挺好的。”
出国前的准备,除了钱,就是语言。
程巷本来想去先买点老干妈和乌江榨菜,听说是留学生必备,毕竟她去往意大利一座小城,当地的华人超市也不知买不买得着。但看看保质期,那么短,还是得走之前买。
那么就先练语言。
英语勉强凑合着用,就是这意大利语里,怎么那么多弹舌音啊?!
程巷又给易渝打电话:“你以前去意大利的时候。”
“怎么着?”
“说意大利语么?”
“说啊!”
程巷想起她那句声嘶力竭的“non!non松露!”,忽地扑哧笑出来,可笑出来胸口依然发闷,一点没觉得轻松。
“中意结合着说呗?”
“你别管我怎么说的,反正我能说。”
“意语里的那些弹舌音,到底怎么练啊?”程巷叹了口气:“太难了也。”
“我跟你说,你得练舌尖的灵活度和力量感。”
“怎么练?”
“或许你知道星球杯么?”
啊呸!怎么那么色气。
在这期间,程巷也见过陶天然几次。
在公司,碰头讨论给乔之霁合伙人的设计方案。
易渝时而在时而不在。不管她在不在,程巷坐在会议室里都埋着头,只盯着自己的设计方案,看也不看陶天然一眼。
陶天然坐在她旁边,偶尔抬手,带出衬衫面料摩擦的一阵窸窣音。
程巷在心里说:又瘦了。
她也不知为什么,只听那衬衫的窸窣音,她心里就清清楚楚浮出这三个字来。
她不跟陶天然讲话,开完会就匆匆从公司撤离。陶天然回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工作。
最后定稿的那天,易渝露面,与乔之霁的合伙人连接视频会议。对方看了最终的定稿,很满意。
结束通话,易渝一拍巴掌:“走走走,请你们吃饭去。陶老师别开车啊,今晚上必须得喝两杯。”
程巷想,她忘记现在的陶天然不是以前的陶天然了。现在的陶天然,喝酒是不需要劝的。
于是三人一起下楼,易渝在电梯里一拍脑袋,说有个给程巷的小礼物忘了拿。
程巷:“算了啦。”
易渝:“那不行。”
她让两人等等,自己上楼去拿。
程巷和陶天然站在昆浦的写字楼外。天幕黄昏,霓虹洒落,曾经程巷去买过奶茶的那家店,招牌在她们身后散发出荧荧的光。
程巷站在陶天然的右侧后方,望一眼陶天然的侧脸。
她不大敢看陶天然的时候,都是这样,悄悄的x、随时能把眼神收回去的,望一眼陶天然的侧脸。
比如她提了分手、陶天然拖着行李箱离开的那一天。
比如现在。
陶天然眺望着车流如织的马路,往来车辆交织出红白两条灯带,低头,掏出手机来打字。盯着屏幕良久,蓦地开口:“要走了?”
她这句话说得太突然,以至于程巷都惊了下:“啊?嗯。”
陶天然将手机锁屏,抬起头来。
程巷忽然想,陶天然对着手机总给谁发信息呢?
不会是给以前的程巷……吧?
陶天然望着她正要开口,程巷突地心里一阵怕。
到了现在这份上,还要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