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陶天然紧盯着那辆货车,一只手握住程巷的胳膊、随时准备将她往后拉的姿势。
  程巷没留意这一切,捏着手机跟马主任打电话,急得不行:“我到了到了,过了斑马线就到医院了,你别哭啊……”
  陶天然视线一顿。
  货车后一辆医院的救护车开过来,从车上一跃而下的人是面色苍白的乔之霁,紧抿着唇,神情仍有律师冷静的决断。
  而被从车里推下来的人是……
  陶天然看到了余予笙原本妍妩的那张脸。那张脸躺在急救床上甚至不能用苍白来形容,像一张纸,被挤掉了所有色彩,显得空荡荡的。
  乔之霁正随医护人员,快速送她进医院去急救。
  她还是用了那瓶安眠药,陶天然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无论乔之霁怎样留神,还是被她找到了空档。而停在便利店前的那辆货车,忽然朝程巷方向冲过来。
  陶天然瞬时一拉程巷胳膊。
  她甚至没有慌。她固然查过很多的卡车,有没有车头写着“xxybzd”的,但她循环了这样多次,知道该发生的无论如何都会发生。此刻她冷静得出奇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果然又来了。
  程巷在被陶天然推出去的一刹,微微睁圆了眼。
  人体在极限时刻会有超感功能,也就那么几毫秒的功夫,她看到车头刮花的油漆,车灯旁黑色的塑料罩,还有旁边涂鸦着“xxybzd”。
  而永远忙乱的医院门口,甚至没更多人注意到这一幕。更大的范围内,好似一切如常,卖烤红薯煮玉米的,拎着外卖往医院里走的,还有一个女孩,不知是不是从医院里跑出来的,很奇怪的动作,沿着路边往前欢快的走着。
  鸽羽灰的天幕下今冬的初雪簌簌而落,逐渐覆盖了雪白的斑马线。
  陶天然脑子里最后的念头,是之前程巷跟她分手的那天,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出租屋,程巷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视里的情景喜剧傻乐。
  “陶天然。”程巷轻轻的叫她一声。
  陶天然用背影对着屋内。
  程巷嘴角保持着看喜剧时的上扬弧度:“如果下次再喜欢什么人的话,我想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我不想懂树的悲伤。
  不想懂情歌的意义。
  不想在ktv响起每一首情歌的时候,故意笑得没心没肺。
  不想每每和你在一起,故作快乐的对你笑着,只因不想承认那句——“她只是不够爱我”。
  只是。不够。世界上怎会有如此残忍的一句话。
  连其中的每一个介词都是伤。
  陶天然不知该说什么。她人生的每一段切换甚至没有告别,所以她沉默的拖着行李箱关门离去。
  防盗门砰一声关上的声音像枪,穿过程巷的脊骨,射穿了她的心脏。
  她望着电视里的情景喜剧,咧着嘴,仍像小丑一般傻笑。
  陶天然事后每每回想起那一幕——
  心里想:如果重来一次,让小巷当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人。
  让她来懂。她来知道。她来一遍遍的经历。这莫不是一种偿还,偿还程巷之前那么多的,笑与眼泪。
  第84章 重启
  [陶天然, 如果再一次喜欢你的话,
  我想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快乐的傻子。]
  -
  熟悉的不辨方向的纯白空间内,仍是只有陶天然一人孤孑站着。
  但这一次并非一片静谧, 有一种极为低频的刺耳警报,人耳几乎捕捉不到, 像是直往人的脑仁里刺去。
  那种格外机械而冷淡的声音,辨不清方向的从四周包裹过来:【警告, 循环崩坏。再次警告,循环崩坏。】
  脑仁一直嗡嗡作响, 陶天然倒吸一口凉气, 快速梳理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
  首先,余予笙还是用了那瓶安眠药。无论乔之霁如何严防死守, 她去意已决, 还是找到了空档。
  怎么会?余予笙分明已同乔之霁和好,她应当心结已解。并且乔之霁是一个缜密的人,她带余予笙去做过三次心理评估, 都显示余予笙状态稳定。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余予笙根本没有好起来。她骗过了所有人, 骗过了陶天然、乔之霁、甚至骗过了她自己,所以连心理评估她都能通过。
  她像一只表面鲜艳的苹果, 没有人知道她内里的核正越烂越深,甚至连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余予笙被送往医院抢救, 生死未卜。与此同时,那辆车头写着“xxybzd”的货车,还是命定一般冲向了程巷, 程巷被陶天然拉开的瞬间,同样也是生死未卜。
  暂且形成了“薛定谔的猫”的局面。
  陶天然缓缓低头,胸口一片血迹仍在缓缓溢出。她又艰难抬头, 纯白的空间内,没有再出现上一次的系统与她对话。
  只有那机械而冷淡的声音,不断从四周包裹过来:【警告,循环崩坏。再次警告,循环崩坏。】
  陶天然缓缓的吸气,因为肋骨的断裂让她很疼。疼痛却让原本因失血而昏沉的脑筋,再度清明起来:
  循环崩坏是什么意思?
  上一次虫洞的构建,是因为同一辆卡车、同样在天地间蒸腾的雨雪、同样的程巷。那么这一次呢?这一次是早有防备的陶天然拉开了程巷。
  也就是说,由程巷两次死亡之间构建的虫洞已然坍塌。这应该就是所谓“循环崩坏”的原由。
  陶天然想起程巷第一次的车祸。那一天下午,她与同事去胡同里拜访一位土陶艺术家,开车离去时路过程巷常去的菜市场,还与同事发生了一段关于胡同的对话。
  既然存在无数个平行时空的话。
  陶天然想,一定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她与同事返回公司后,她会觉得坐不下来,因为这是分手后第一次的,有人与她聊起程巷。
  当时她这样叫程巷的名字:“小巷。”音节既陌生、又熟悉,因太久没让这样的音节脱口而出,牵动起心脏微微的战栗,舌尖要用力抵住齿后、压住这微妙的感觉。
  她会坐在自己一片冷然的办公室里,硕大的办公桌,手边摆着她那支用了许久的万宝龙钢笔。
  玻璃幕墙的百叶帘紧闭,没有人知道她坐在这里,双肩微微的拎起来,再一次尝试把那两个音节、从舌尖放出来:“小巷。”
  她会突然站起来,拎包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刚巧遇见的助理会问她:“怎么,陶老师刚回来又要出去么?”
  “嗯。”她会回复:“有点事要先走。如果大老板找我,打电话给我。”
  匆匆开车出了公司。
  其实她没有事。她只是把车停在了菜市场附近的停车场,然后踩着高跟鞋往菜市场的方向走。前襟敞开的廓形大衣会衬得她身形更为高挑,拎着菜从市场里出来的大爷大妈们会纷纷奇怪瞟她一眼。
  也x许是奇怪她这样一个没有烟火气的人,往菜市场这边来做什么。
  她甚至不会进去买一碗凉皮。那并不是她熟悉或喜欢的口味。
  她只是站在这里,仰头看着原本烫金的“益民菜市”四个大字已随时光腐锈、变得黯淡。菜市场门口也有零星的小摊,好似菜市场吞纳不掉般将他们吐了出来。走出菜市的人拎着满满一兜的菜,聊着哪家的茄子比较便宜、哪家的小葱又比较新鲜。
  还有菜市场门前一排的商户,其中一家是卖老人机的,门前挂一只样机,用气壮山河的音量在唱:“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陶天然只是站在这里,长久的,沉默的。
  思考程巷其人带给她的意义。
  那时的她什么都不懂,甚至她都不能说自己真正懂得感情。她只知道,自从与程巷分开以后,她身上的烟火气越来越弱了,像挂不住的羽毛、片片凋零的落下来,从她的睫毛、从她的肩头、从她的指尖、从她被时光雕蚀出纹理的皮肤。
  她低头往地上瞧,以为失去了一部分自己,可地上分明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陶天然是一个过分谙熟离别的人,她甚至不懂告别的意义。在她的心中,聚合是暂时的,离别是永久的。她从一个个地方离开,从来不曾回头看。
  她也许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放着大把繁忙的工作,站在鸽羽灰般将要落雪的阴霾天空下,仰头,只是沉默的望着“益民菜市”四个大字。
  她也不知自己将要在这里站上多久。
  程巷往菜市场走的时候,不会注意到她。因为在程巷的想法里,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那简直太奇怪了,她分明是一个已然从程巷的世界里消失了400天、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但她会心电感应般的回头。
  说不上为什么,从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就是。在程巷笑吟吟喊出那声“喂陶天然”以前,或者在身边人唤“巷子巷子”以前,甚至在程巷蹬蹬蹬的脚步响起以前。
  她总会下意识抬一下头,已然感受到了程巷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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