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当乔之霁那张端秀的面孔顶着冷淡神色,出现在会议室。
  余予笙看起来像要站起来即刻走人,却又凭着职业素养坐了回去。
  乔之霁定下了一枚胸针。
  直至最后一次来公司取成品,乔之霁不甚在意的将胸针连同盒子扔进自己的爱马仕里,然后问余予笙:“最近新开了一家餐厅,要去么?”
  掀起眼皮,一双原本温妩的杏眼,眼神仍是凌厉。
  余予笙永远挂那副带点商业性质的瑰逸笑意:“乔总,麻烦等等。”
  走出会议室,隔着乔之霁背对的落地玻璃,悄悄给陶天然比手势:“出来。”
  陶天然走出去。
  余予笙压低声:“帮我找个借口,回绝一下。”
  陶天然:“我?”
  余予笙双手合十:“陶老师,靠你了。”
  陶天然走回会议室。
  乔之霁冷淡的望着她。
  陶天然开口:“她说她不想跟你吃饭。”
  余予笙在会议室外扶额。
  乔之霁扭头往落地玻璃外看了眼,踩着高跟鞋径直走出去:“你不想跟我吃饭?”
  余予笙眨了下眼:“陶老师去的话,我就去。”
  新开的海洋餐厅里,海水是深浅不一的蓝,模拟着全世界的六十四片海。
  乔之霁切着一块烤海鲈鱼,拿眼尾去瞟陶天然。
  陶天然默默抿一口红酒,心想别看我,我也不知我为什么在这里。
  大约,她洞穿余予笙的秘密后,余予笙偶尔会同她聊两句。
  陶天然自己也查了许多资料,这才明白为何阳光型抑郁被称为隐形的凶手。
  这一次,慢慢来吧。
  不要再赶进度。不要再让余予笙迫不及待在乔之霁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不要再让这种故作昂扬、反而更多的让余予笙感到疲倦。
  陶天然提前离开,独自走出餐厅。
  回眸去望落地窗,暖黄的灯光流溢,余予笙抱着手臂靠坐在沙发上,脸上没有故作明妩的笑意,眉眼看起来有一点倦怠,可整体是松弛的。
  深秋了。
  陶天然踩着高跟鞋迈过台阶,一片枯叶从枝头坠下,叠于先前的落叶上。
  脚踩上去,细碎的哗哗声。陶天然抬起头,去看天边的一轮半弦月。
  她不会说她很想念程巷。
  她只是在这样的夜晚,独自踩过落叶时会想起程巷,不知程巷会不会说这样的声音像落雨。
  气温往凛寒过渡,开始酝酿今冬的第一场初雪。
  当公司同事开始商议起圣诞节如何过,陶天然垂眸看一眼手机,时间显示为12月14日。
  距离12月17日,还有三天。
  这一次程巷和余予笙,应当都无虞了。
  因为这一次的回归,是由她构建。
  那一日,陶天然仍然警惕。
  她在家待足整日,翻一本民俗相关的杂书。直至读完整个章节,她看一眼手机,显示时间为16:18。
  陶天然站起来,走去厨房煮面。
  热水溅起来烫了手背,陶天然拿到冷水下冲洗,盯着烫伤泛红的痕,觉得像一枚小小的心脏。
  吃过这天唯一的一顿饭后,陶天然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书册自指间滑落,书页簌簌的合拢在一起。
  一枚书签放在一边,还没来得及嵌进去。
  程巷离开的那一天,陶天然看过她的字条后,请马主任帮她拍了张照——
  拍程巷高二时画的那张画,旁边一行小字写着:「我想尽情的拥抱这世界」。
  陶天然买了台小小打印机,拿五寸相纸将这张照片打印出来,嵌进常看的书里充作书签。
  陶天然再度惊醒时,肩先是抖了下,迷蒙的眼神清明起来。
  第一反应是低头去看手机,时间竟已来到00:02。
  12月17日这一天,竟就这样过去了。除了她被煮面时的热水烫了手,再无其他事发生。
  陶天然拿了车钥匙出门,一路往百花胡同开去。
  老旧四合院静谧着,响起程副主任低低的咳嗽声。
  接着一盏台灯亮起,马主任的声音传来:“诶,你今晚记得吃降压药没有?”
  “哟,真给忘了。”
  “你说说你。”趿着拖鞋的脚步声,应该是马主任去拿药了。
  “嘿,”程副主任笑了声:“这不是女儿今晚给咱们打电话么,我心里一高兴,就给忘了。”
  陶天然立在四合院外的路灯下,低头给余予笙发微信:【睡了没?】
  【还没。】余予笙回:【怎么?】
  陶天然双肩松懈下来,靠住胡同的旧墙。
  余予笙见她没回,又发来一条:【其实我在和她聊微信。】
  接着转发过来乔之霁的一条微信,问陶天然:【你说,我该怎么回?】
  陶天然敲下几个字:【你问我?】
  余予笙发来一个指指点点的表情包:【陶老师,你也知道你自己的形象啊?】
  陶天然将手机塞回去,背手靠住墙面,望着天边月。
  一切都无虞。一切都安好。
  为什么?
  陶天然开车从百花胡同离开时,路过早已打烊的益民菜市,今冬的第一场雪,恰与去年相同的,也在昨日簌簌落了下来。此时菜市场门前静谧一片,打扫得很干净,只剩已然斑驳的斑马线,掩覆在薄薄一层积雪下。
  陶天然忽然想到在ktv那晚秦子荞告诉她的,小巷是在初雪落下的那一x天过斑马线时,做出了要去支教的决定。
  那一刻被覆在簌簌落雪下的是什么。
  陶天然想,是程巷鲜活跳动的一颗心。
  程巷终于对曾经的感情心死,做出了大步往前走的决定。这莫过于一种真切的死亡,陶天然将车停在路边,午夜的邶城很安静,雪又再度的落了下来,一片片的,覆在她挡风玻璃上。
  陶天然低头,去看自己手背上被煮面热水烫出的痕。
  像一颗小小的心脏。
  而陶天然献祭的,也是自己的一颗心,原本静若止水、现在鲜活跳动的一颗心。
  跨年了。
  易渝自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攒了个ktv局,还没到年会呢,就跨上茶几边唱《死了都要爱》边撒钱,秦子荞在一旁冷眼看她。
  最后一首歌的时候大家开始倒数:“十六、十五、十四……”
  易渝在大声的喊:“到底是哪个大聪明提议从二十开始倒数啊?我喝多了只能数十以内啊!”
  陶天然已然走出ktv去。
  余予笙和乔之霁相携离开,在午夜零点跨年的钟声敲响时,躲在ktv的霓虹灯牌下接吻。余予笙深深仰起后颈,乔之霁一手穿过她浓妩的卷发、托着她的头。
  接着才发现靠在一边梧桐树上的陶天然,指间夹着一支烟,但没抽,任那烟雾氤氲的蔓延,像旧时的雾裹住自己。
  余予笙同乔之霁打了个招呼,朝她走过去。
  “陶老师。”
  陶天然回眸,冲她点点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尽管陶天然并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节日之后、一定要跟住“快乐”二字。
  “为什么总在看月亮呢?”余予笙顺着她视线往天边望了眼。
  陶天然第一次觉得,她说不定找不到程巷了。
  云省大大小小的村落被她尽数走了一遍,并没有一个手脚细长的、总是爱笑的年轻老师。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当时间再度来到12月17日,这一次,陶天然没有睡过去,她盯着手机屏幕的时间显示,由17:40,跳往了17:41。
  仍是无虞。
  只是她去年煮面时烫出的小小伤痕,不知是否因为她太过白皙,始终未褪,印在她手背上。
  陶天然心想,这真的就像一场献祭,用自己的一颗心。
  她仍是不停的去找,没有向马主任和秦子荞打听程巷的下落。她总觉得,这样一处一处寻找的过程,去期盼、去难过、去心死、去死灰里涅槃出新的希望,是她用来交换的代价。
  直至跨年之后又过了两周,大街小巷已开始有了满满的春节气氛。
  陶天然开始频频看到这样的新闻推送——“大街小巷”。
  她的视线定格在「小巷」二字上。
  易渝兴冲冲闯进她办公室:“陶老师!”
  陶天然低头瞄着手稿:“出去。”
  “不不不这次真是正事儿!”易渝掏出手机:“昨儿我朋友给我推荐一漫画家,人家都用小某书,她还在公众号上发她自己的画,画风特有意思,那蓝天白云小牦牛啥的,还有小孩儿笑脸,一看就跟咱这钢筋水泥的城市不一样你知道吧?虽然现在关注还不多哈,但我觉得她能大火嘿!你瞧我这裸眼鉴宝石的眼力,那能错吗?你说我们要不要找她合作一下?”
  话音未落,陶天然已抓了大衣冲出办公室去。
  易渝愣愣的回眸,只来得及看到她大衣扬起的下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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