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叶阔澜开口:“京城乃天子脚下,百姓自是富足美满。”
叶阔澜并非传统文人清高又不通人情世故,相反,他的学生尽得其真传,虽在朝堂上没有谋取高位却懂得明哲保身。
郑颢:“其他府城呢?本官不如先生见多识广,去过多地,想从先生口中知晓各地府城如何,也好治理幽州府。”
青年知府说出这番话,叶阔澜如何不知对方言非此意。
想到近些日子来,他亲眼看到的幽州府所发生的翻天覆地变化,再想着自己已然成为对方幕僚,叶阔澜眉心一松:“府尊有话直说,莫要打趣某了。”
“本官何曾想过打趣先生。”郑颢神色微松,竟难得显得好相与:“是先生入府多日却一直考核颢,不知颢可通过先生考核。”
青年知府话一落,叶阔澜不由得想到对方就任后,雷霆手段处理城内富户,优选粮种培育实验,打造农具借给百姓……
叶阔澜抬头看向对方,这一切有利于百姓的行为,他在青年知府身上看到的好似只是开始而已,对方仍会继续下去。
也是因为这点,叶阔澜没有立马逃离幽州府,而是选择留下来看看这位青年知府究竟是为博名声弄虚作假,还是表里如一爱民如子。
经过多月,看着幽州府内一点点地变化着,所谓论迹不论心,叶阔澜说不出青年知府在弄虚作假。
他起身朝桌案后郑颢行礼:“东翁宽仁,体谅某久矣。”
身为官员的私人幕僚,一般都称官员为东翁,既敬重又显得亲近,之前叶阔澜虽为郑颢幕僚,却未真心入其麾下,如今郑颢通过考察,叶阔澜不是拖泥带水之人。
青年知府礼贤下士,起身离开桌案,扶起叶阔澜:“能得先生相助,乃颢之大幸。”
虽外表清冷孤傲,但郑颢不是世家子出身喜欢摆架子,对待真正有能之士,他向来不吝啬敬重,其中就包括叶阔澜。
被新认不久的东翁扶起,叶阔澜察觉出对方神情举止所表现出来的对他的看重,他也没有扭扭捏捏道:“东翁唤某前来必定是幽州府内发生令东翁困扰之事,东翁不妨告知某,某也好同东翁一起思量应对之策。”
收回长臂,俩人再次落座,郑颢拿起桌案上的信纸,看向叶阔澜道:“此事并非发生在城内,而是在京城且鲜为人知,先生仍确定听下去吗?”
听了青年知府的话后,叶阔澜眼眸一动。
事情发生在京城且鲜为人知,这件事情要么是小事无人关心,要么是惊天大事,一小部分人知晓后怕生出大乱故意隐瞒下面的人。
叶阔揽没有犹豫多久:“还请东翁告知。”
没有将满是符号的密信给叶阔澜,郑颢:“半月前一次朝会上,百官奏明所有要事退朝时,陛下忽然晕倒昏迷。”
叶阔澜闻言,眉头皱起,一国之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昏迷不是小事。
当今本就不是贤明之君,亦不是先帝那般的守成之主,虽不能对外开疆扩土,但能压制各大世家,为文武百官所忌惮。
建安帝本身能力平平,能坐上皇位靠的是先帝子嗣不丰与甄家扶持,不仅京城世家没有将皇室看在眼里,就连地方也渐渐忽略皇命,如果建安帝身体抱恙,对整个大乾而言绝非好事。
一旦建安帝驾崩,新帝威信不足,受制于文武百官,各地只会越来越不将皇权放在眼里,到时候天下必定大乱。
叶阔澜对青年知府道:“某接下来所言或许会令东翁不喜。”
郑颢面色不变道:“在颢这里,先生畅所欲言即可,无需顾忌其他。”
叶阔澜开口,没有留情:“东翁未及弱冠便在一年间从新科状元官至一地知府,不仅是靠着自身的才能功绩,亦有陛下的看重爱重所在。陛下身体有恙,一旦太子殿下继位,东翁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能得不到新帝重用,甚至为新帝提防厌恶。”
并未顺着叶阔澜的话说下去,郑颢眼眸半抬:“先生这般肯定太子殿下能够顺利继位?”
东宫太子乃储君,帝王出事后,自是由名正言顺的太子继位,但纵观史书,历朝历代有多少太子最后能顺利继位。
叶阔澜沉默片刻后说出实话:“虽太子为大乾正统,但三皇子身后势力不容小觑。”
不愧是当世名儒,虽未入朝堂却深知朝堂局势。
郑颢:“假若太子不敌三皇子,令三皇子顺利继位,本官仕途止于知府之位,说不好会被贬官罢官。”
叶阔澜:“东翁此言何解?”
他不知郑颢和三皇子的瓜葛。
青年知府神色不变:“三皇子曾拉拢过我被我直接回绝了。”
叶阔揽身体一顿,若是如此便不好办了。
看着对方眉头紧皱的模样,郑颢未继续试探下去。
他直接问道:“先生觉得太子和三皇子谁有明君之相?”
这话一问,令不知情的人误会他想要辅佐哪位谋取从龙之功,叶阔澜心下不知是平静的果然如此,还是失望的果然如此。
叶阔澜育人多年,以他毒辣的眼光来看,太子和三皇子皆没有明君之相,甚至连守城之主都算不上。
东宫太子自小享受全天下最顶尖的名儒教学,却受制于天资,才能学问普普通通,不过,为帝者也不需要有多大的才能,又不需要对方考科举,但东宫太子有着最为致命的一点是性子懦弱,容易听信身边亲近之人所言,做不到任人唯贤。
三皇子比东宫太子才学出众,在文臣之中很是有名,对方礼贤下士交友不看出身的举动,赢得天下士人好感,可三皇子并非表里如一心胸狭隘,为帝者并非亲王,需有广阔胸襟容人雅量。
叶阔澜微微叹息:“此二者皆非明君,东翁相助任何一人都有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这话已然十分不好听,郑颢没有丝毫恼怒,他反而朝着叶阔澜道谢:“多谢先生提醒。”
郑颢未再含蓄下去:“先生游历多地,已然知晓大乾看似风光富庶实则千疮百孔,蛀虫误国,先生可有想过如何解救天下百姓?”
真心问计与所言他意,叶阔澜自然能区分出来,青年知府胆大至极的话语令他指头一顿。
叶阔澜抬眸,目光射向桌案后郑颢。
郑颢神色肃然,目光不躲不闪,继续开口:“先生不必犹疑,颢清楚自身所言为何意。”
明明说着大逆不道之语,他漆黑如墨的眸子敢于直视叶阔澜:“颢为庶民出身,深知百姓生活不易,未入朝堂前,颢曾想过学的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铲除朝廷奸佞,还百姓清明盛世,但误国蛀虫早已吸附大乾骨髓,单是依靠变法改革已经无用,上至达官显贵,下至世家望族,绝不允许改革损毁他们的利益,唯有改天换日才能求得一丝生机。”
叶阔澜沉默片刻,语气微冷:“东翁亦有私心所在,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他不是瞎子,如果青年知府真如自己说的那般一心为民,心底装的是天下,对方只会如屈原般虽百死不悔,哪儿会心怀狼子野心欲图窃国。
为叶阔澜挑明私心,郑颢并未慌乱窘迫也未气急败坏。
“孟子曰:‘民贵君轻,民为先,社稷次之,君为后’,‘君为舟民如水,谁能载舟亦能覆舟’,统治者与百姓向来是双向选择,一旦统治者未将百姓放在首位为其着想,覆灭是迟早的事。”
“本官论迹不论心,近几月来幽州府的变化,先生都看在眼里,先生莫非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其他府城的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中,受达官显贵剥削,一遇天灾便易子而食,妻夫入菜市饱家人肚腹?”
并非想要强逼叶阔澜,郑颢道:“前几月,顾叔商队带回高产粮种,最高可产八石,若能种植成功,百姓便不用再饿肚子。”
叶阔瞬间抬眼,略微苍老的面容颤抖着:“东翁所言为真?”
他听过弟子所说,青年知府的长辈带人研究高产粮种,却不知具体产量如何,如今听见郑颢所言,叶阔澜难以平静。
假若高产粮种种植有望,贫苦百姓也可以不用饿肚子了。
郑颢却未让叶阔澜沉浸在美好幻想之中。
他开口给对方泼了一盆冷水:“先生莫要忘了世家大族劣性,若让他们知晓幽州府研制出高产粮种,先生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此话一出,叶阔澜脸上欢喜淡下去。
他自己就是出身世家,自然知晓这些人的自私自利。
无论达官显贵还是世家望族,向来喜欢把持重要资源,一旦让他们知晓幽州府发现高产粮种,必定不会立马推行到各地,而是先紧着自个儿的田地庄园,待有所收获后,他们也不会为百姓着想,反而会以高价卖出高产粮种掠夺民脂民膏。
见叶阔澜神色微动,郑颢语气微沉,循循善诱:“先生已为自己人,本官便不瞒着你,幽州府的世家望族,本官日后会一个个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