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或许是为了彻底安抚北凉,又或许是为了堵住朝中那些认为不应以臣女代替真公主的和亲的言论,皇帝在六皇子看似无意的建议下,又下达了另一道赐婚圣旨:
将端阳公主谢婷依赐婚于姚策,择日完婚。
这道旨意出乎不少人意料,四皇子一系虽得了与皇室联姻的实惠,但皇帝此举明显有制衡之意,既全了柳贵妃不想让女儿远嫁的心思,又避免了四皇子与现在手握实权的姚策太过亲近。唯有姚策对此极为不满,但圣旨已下,他也没办法违抗。
至于六皇子则完美隐藏其后,连萧望舒都不得不佩服此人的手段。
又过了半月,皇宫设宴,为北凉使团和在宫里学了半个月规矩的长乐公主送行。
宴席之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众人谈笑风生。
中山国的皇帝高坐龙椅之上身侧是关继后,两侧首位分别是使团首领和即将远行的长乐公主萧嫣然。
她身着华美的公主礼服,妆容精致,一身的富贵堆砌,却掩不住眼底的哀伤与离愁,只在看向对面席位上神色复杂的父兄时,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母亲没有诰命,临行前她连母亲的面都见不到了。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之时,一位王爷在宦官的高声唱喏中缓步走入大殿。
他年约四旬,面容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却更显风流多情,嘴角总是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正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弟弟,常年在外游山玩水的近日才回京的梁王谢沂蒙。
“臣弟来迟,请皇兄恕罪。”
梁王行礼,声音带着些许随意,连行礼的动作都不是标准。
但皇帝却不在意,而且此时此刻显然他的心情不错,只是大笑着摆手:
“无妨,皇弟来得正好,正好为我中山与北凉的友谊同饮一杯!”
梁王含笑应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在与六皇子谢永衡视线交汇时,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随即自然移开视线,并在宦官的引领下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席间、仿佛隐形人一般的太子谢玄晖,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站起身来。
他的动作瞬间吸引了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自病后太子殿下深居简出,即便出席宴会也多是沉默寡言,甚至时常因为病重而中途离席,有时这样的宴会也是参加不了的,不知不觉诸位大臣几乎把太子与“等死”两个字画上了等号 ,如今日这般举动实属罕见。
只见太子殿下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皇帝躬身一礼,抬起头时,脸上那份惯有的阴郁戾气似乎消散了不少,虽然依旧苍白,眼神却显得清明而坚定。
他开口,声音清晰沉稳,足以让殿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父皇,儿臣有一事禀告。承蒙父皇洪福,太医悉心诊治,儿臣缠绵病榻多年的旧疾,”
他顿了顿,迎着无数道或惊疑、或探究、或震惊的目光,缓缓道,
“近日已大有好转。儿臣,已然痊愈了。”
话音落下,满殿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身姿挺拔、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太子身上。
四皇子手中的酒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酒液洒出些许。六皇子似乎早有预料,可手上的力道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而梁王他脸上的温和笑容则是微微一僵。
至于那高台之上的皇帝,脸色也是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可不过两秒他便反应过来,硬是挤出了个笑容:
“玄晖啊,你……你所言当真?!”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太子垂首,语气恭谨却不容置疑。
于是这场原本是为送别和亲公主的宴会,因太子殿下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风云突变,所有人的心思,瞬间从遥远的北凉,拉回到了波谲云诡的汴京朝堂之中。
新的风暴在此时此刻已经开始酝酿 。坐在席间的萧望舒只是望着殿下的背影,他紧握着手,指甲陷进肉里都未曾发觉,只因为他知道。
殿下的路,这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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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秘闻
又是半月过去, 念月入宫的事 在太子的操办下,进行的异常顺利。
只是萧望舒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念月被封美人的消息。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
‘黎城太守之女顾氏,柔嘉成性。静容婉娩, 深得朕心, 特封为从六品美人, 赐字“婉”,居灵犀阁。钦此!’
婉美人还不领旨谢恩。”
扯着尖细的嗓子, 太监总管语气都带着调子, 他脸上带着虚假的笑容, 一双浑浊的眼眸里满是心眼。
“念月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过圣旨,念月脸上仍旧带着平和的笑容,左手拿着圣旨自然垂下, 右手从随身荷包中拿出块银锭子塞进了太监手里, 语气自然: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美人可折煞老奴了,未曾侍寝便封美人,陛下对美人恩宠正盛,您肯赏东西给老奴, 是对老奴的恩典。”
话是这样说, 这位公公收银子的速度可不慢,只是这位公公没发现,这位新晋婉美人眼中在他提起陛下时,一闪而过的恨意。
“回美人的话,按中山律法, 娘娘可配一位贴身丫鬟,娘娘可有人选,没有也不打紧,午后内务府便会给美人送来。
还有一事要给美人交代,美人既然要搬到灵溪阁那莫要忘了去见过灵犀阁的主位娘娘柳贵妃,这位娘娘最是和善不过的,美人放心就是。至于其它,美人有事吩咐,奴才便先退下了。”
时维六月,盛夏已至,御花园中繁花似锦,姹紫嫣红,浓郁的香气几乎要凝滞在闷热的空气里。然而这份炽烈的生机,却丝毫无法温暖婉美人——念月的心。
用过晚膳天已渐渐黑了,她坐在灵犀阁偏殿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一盆茉莉的叶片。入宫已数月,她谨小慎微如为得只是为了有朝一日手刃她仇人,却未曾想到会以这样的身份。
“婉美人”多么可笑的称谓,这道身份就如同华美的金项圈,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没关系,至少她的机会又大了许多,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谁让她的仇人,是这禁苑的主人,是赋予她如今“尊荣”的男人。
深夜梦回,父母惨死、家破人亡的景象总与皇帝那张或威严或带笑的脸交织重叠,让她惊悸而醒,冷汗涔涔。
上天垂怜,她本是为了前往黎城搬救兵,却没想到在那里偶遇了卢家现任家主,也因此得知了自己身世——卢家家主声称她的容貌肖似故人。
她的母亲出身卢家,乃是先皇后同父异母的庶妹,后嫁于她的父亲——经营有道的粮商,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但父慈母爱,她们一家三口生活富足安乐。
但却不曾想到天灾突降,同济十五年北方大旱,父亲被以莫须有的罪名下了大狱——卢家主事后斟酌才发现,从开始这便是狗皇帝肃清世家的一步棋。
而母亲为救父亲便带着她前往黎城寻求当时的卢家家主也就是她的外祖父的帮助。
可陛下本就想以父亲为引,顺藤摸瓜削弱世家势力,她的外祖父也因此被免了官职,没多久牢里便传回了父亲畏罪自杀的消息——这自然不可能。
而母亲更是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怒急攻心大病一场。
屋漏偏逢连夜雨,黎城数日大雨,河堤竟被上涨的江水冲垮,逃难时她与母家走散,许是撞了脑袋,浑浑噩噩得同乞儿混在了一起。
而她的母亲本就病重,又闻噩耗,没多少时间便撒手人寰,这么多年来卢家人从未放弃找寻她的踪迹,可当时事出突然,后来陛下又以水灾之事发难,卢家死得死,散得散,知晓她面容的丫鬟婆子早就不剩几个,连卢家人都觉得她是死在那场洪水中,于是这么多年,她与卢家竟生生错过。
或许是卢家主的话勾起了她潜藏的记忆,从那以后,她晚上夜夜能梦见当年父亲盖着白布的尸身,母亲苍白的脸色与黯淡的瞳孔。
这让她如何不狠,若不是狗皇帝,她怎么会落个家破人亡的结局,又怎会以乞儿身份流离数载。
可如今,她却成了仇人的妃嫔……这种扭曲的现实,几乎要将她撕裂。
“美人,可是暑气太重,身子不适?”
贴身丫鬟扶摇担忧地问道。这是内务府分来的小宫女,瞧着心思纯净,念月却并未全然信任。
回过神,念月只笑了笑:
“无妨,只是有些闷。我去御花园水榭那边走走,透透气,你不必跟着。”
她只想独自待一会儿,哪怕只有片刻。
御花园东南角有一处临水的假山,位置偏僻,少有人至。念月习惯性地走向那里,只想寻一刻清静,她需要好好理清下思路。
然而,还未走近,便隐约听到假山后方传来压得极低的啜泣和絮语声。这让她心下警觉,立刻闪身躲入一旁的茂密花丛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