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倒是个别致的小玩意儿。”温聿珣抬手抚过簪头的灯笼,略一沉吟,道:“只是我要送的是位男子。”
  “男……男子?”摊主先是一怔,随即眼珠一转,猛地拍了下大腿:“嗐!公子您这话说的,咱们这发簪本就不分男女!您看这灯笼簪,虽说精巧,却也不失大气。京城里的贵公子们,哪个不爱这些新鲜物件?”
  他边说边将发簪往温聿珣跟前又递了递,灯笼的光映着簪身流畅的银纹:“再说了,以公子您这气度都瞧得上,那位收到的人必定也是个不俗的。这样的巧物,戴出去可不就是独一份的体面?”
  摊主的话让温聿珣心头微动,眼前仿佛已浮现谢临束发时簪上这盏小灯笼的模样。
  阿晏总穿的素雅,若在发间缀一点暖光,倒不知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他眼底不自觉地泛起几分柔软,轻轻晃了晃簪头的灯笼:“有劳,替我包起来罢。”
  摊主眉开眼笑,方包好簪钗递到温聿珣手中,忽觉周遭空气一滞。抬头时,却见方才还显得风度翩翩的蓝衣公子倏地面色骤变,阴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周身气度变得可怕起来。
  他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脸色难看得骇人,几乎是杀意毕现。
  摊主看着他握着钱袋的手指骤然收紧,咔嚓响了一声,不由咽了咽口水,腿有些发抖:“……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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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呼延瑞抓住手腕的一瞬间,谢临便皱了皱眉,眼底寒霜悄然凝结,已然是再无半点耐心。
  “温聿珣在北疆有个心上人,你可曾知晓?”
  话语如惊雷般落下,谢临猛地一顿,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滞。原本紧绷的手腕也不自觉松了一瞬,微微脱力,长睫掩去了眸中情绪,一时竟像是怔在了原地一般。
  呼延瑞正暗自得意,却见对方忽地抬眸,那双惯常冷清发透的眼睛此刻竟依然平静得可怕:“所以?”
  他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右贤王想说什么?”
  第26章 误网缠心
  “谢大人好定力。”呼延瑞眯眼轻笑,似是对此时冰冷僵持的氛围恍若未觉般,悠悠道:“那本王且随便说着,谢大人也且随便听着吧。”
  “温聿珣的那位心上人,在北疆不是什么秘密。非但是本王,他自己的亲信怕也是无人不知。每月十五,他会雷打不动地消失一天,本王原以为是有什么机密,还特意派人去跟踪。没想到竟是去会情人。”
  “他贴身佩戴有一个香囊,本王原本没注意过,直到在一次交战中偶然斩断,被他追着砍了数里路,这才回过味来。哦对,你们家温大将军,甚至在军帐中挂了那人的画像……”他轻笑,“真是,好一个痴情种。”
  呼延瑞盯着谢临的眼睛,戏谑道:“现在想来,也多亏本王留了个心眼。不然……岂不是要看谢大人明珠暗投、真心错付?”
  谢临的手腕被攥在呼延瑞手里,两人相对而立,定格在人群中央,格外扎眼,也格外刺眼
  ——刺的是温聿珣的眼。
  不可能有什么的。
  他死死盯着那两人交握的手,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呼延瑞算什么东西?也配碰他的人?
  可谢临没挣开。
  左耳钻进一个冷静的声音:“谢临做事向来有分寸,许是另有谋划。”
  右耳立即炸开一声冷笑:“谋划?呼延瑞也配他费这个心思?”
  “呼延瑞几次三番招惹,谢临想反制一招也实属正常。”
  “那为何偏要今日?偏要此时?”那个声音越发尖利,“你约他他都推说公务,转头却在这儿与人执手相看?!”
  温聿珣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灼得他呼吸都发疼。他几乎能想象呼延瑞指腹摩挲过谢临腕骨的触感,能看见对方嘴角那抹挑衅的笑——他怎么敢?!
  “阿晏……”温聿珣猛地向前一步,却又硬生生刹住。
  ——谢临不在乎。
  这个认知像冰水浇下来,让他浑身发冷。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谢临对他偶尔的纵容从来也无关情爱,或许只是无聊时的逗趣,昏沉时的错觉,又或者只是像此刻这般,懒得与人当街纠缠。
  是了。或许在谢临眼里,他和呼延瑞……本就没有分别,都只是不自量力的入侵者。
  ——————
  谢临回到侯府时还未到宵禁的时辰,往常这个时候温聿珣一般还在书房处理事情,可今日书房的烛火却是未亮,连侧卧的烛火也熄了。
  人没回来?还是已经睡了?
  他猛然想起几日前温聿珣似乎是邀过他去花灯会……以那人的性格……不会是去找他了吧?
  应当不至于……他明明让长福带了话的。
  正思索着,忽见回廊尽头一点光亮摇摇晃晃地逼近。长福一手拎着灯笼,拖着右腿,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嘴里还碎碎念着些什么。
  远远看见他,长福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一声,差点被自己的瘸腿绊倒。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谢临几步上前,一把搀住他,目光落到他肿得像发面馒头似的的脚踝上:“怎么回事?”
  长福瘪了瘪嘴,委屈又愧疚道:“今日看花灯的人太多了,街上推搡拥挤得不行。我躲闪时踩空了台阶……”他说着抽了抽鼻子,越说声音越小:“本来是要赶着回侯府禀报您不回来用膳的事,被这瘸腿一拖累,就耽搁了些时辰……待到回来时,门房的小厮同我说……侯爷已经出去找您了。”
  找我?他能去哪找我?
  谢临微微蹙眉,一时没有说话。
  “公子……”一旁的长福眼眶通红,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骂我吧公子,都是我不好……”
  谢临这才回神,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灯笼:“不怪你。”他声音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先回房休息吧,别在外头瞎转悠了。明日白天找个大夫来看看伤腿。”
  送走了眼泪汪汪的长福,谢临轻轻叹了口气,正欲回卧房,脑子里却倏地闪过呼延瑞刚刚说的话。
  “每月十五总消失一天……”“军帐里挂着那人的画像……”“贴身配有一块香囊……”
  谢临眸色渐深——所以,是在北疆的情分断了,回京城急需找个慰藉吗?
  他脚步微顿,最终转而推开了书房的门。
  深夜的书房格外静谧,灯笼的光影影绰绰,将谢临的身形投下一个朦胧的影子。微风从门缝里吹入,掀起案头几页书卷。
  谢临目光落在案头,脑中倏然浮现从前几次温聿珣慌乱掩袖藏住桌上文书的模样,眯了眯眼。
  莫非是……与那位从前往来的信件?
  他冷嗤一声,声音在落针可闻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具有穿透力。白日里对着他一口一个“阿晏”,夜间回到书房便开始回顾旧爱的书信。
  侯爷真是比他想的还要有本事。
  谢临反手合上门,将灯笼搁在一旁,转而点燃了桌上的烛台。他随手拨开几份摊开的公文,径直坐上了温聿珣惯常批阅文书的那把檀木椅,丝毫不觉自己这副架势,像极了欲捉奸的正房。
  他记得温聿珣藏的那几张宣纸偏黄,颜色比其他纸张稍深一些……上头基本都是些公务文书,谢临眉头微蹙。
  ……难道他转移阵地了?这般谨慎,那自己的猜想怕是八九不离十了。正思索着,谢临目光一顿,手上翻着书卷的动作停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本从包装到内容都平平无奇的兵书,让谢临怔然的是上头的“批注”。兵书翻开的那一页,最上方空白之处赫然是一个“临”字。
  题字之人似乎是觉得这个字没太写好,在它的下方又补了好几个“临”字,肉眼可见的越写越精细。
  谢临几乎能想象到温聿珣读着读着书跑神开始练字的模样。
  他不自觉唇角微松,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心情顿时好了些许。
  他随手将兵书放回原位,抽手时带出几本紧挨着的书册,落到地面上。风一吹,翻开书页的内页,露出夹在其中的泛黄一角。
  谢临目光定住,弯腰拾起。几乎是在触碰到那微微发硬的宣纸的一瞬间,谢临就确定了——是这张。
  这张宣纸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却保存的很好,不见丝毫破损,被主人小心翼翼地折成规整的方形,妥帖地夹在书页深处。
  谢临眸色微沉,不自觉将其攥得紧了些。纸张在他手里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片刻,他展开纸张。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却是彻底愣在了原地。
  纸张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长篇大论的书信,而是只有寥寥几行字。
  “朱门锈骨垒青云,瑶池放歌葬鹤文。敢唾千金沽赋笔,要留一刃斩昏晨。”
  这是谢临前几年在春闱前参加的诗词集会中所作。也正是这一文,让他在当时的一众书生中打响了名气,得到了不少寒门学子的拥护和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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