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送走了崔景灵,崔元才试探着开口:“杨兄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杨峻沉吟片刻,缓缓道:“主意是有了。就看崔兄愿不愿意破釜沉舟,赌一把大的。”
崔元迟疑道:“杨兄的意思是……”
“他温聿珣只算侥幸听了风声,目前手里定还尚未有证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来个不走寻常路,先发制人。”
“将纵火一事的始末说出去。”
崔元眼睛瞬间瞪大,脱口而出道:“……你疯了?!”
杨峻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崔兄且先听我说完。此事只要一天不解决,于我二人就一辈子是个隐患。今日若忍气吞声吃了这个亏,来日他温聿珣若又要办什么事,再拿出此事做文章,我二人岂不是要一辈子受制于他?”
“这事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关键在它不能作为一个‘秘密’握在温聿珣手里,更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作为秘密时,它的价值便会被无限放大。可若是个公开的、死无对证的传闻呢?”
崔元不说话了。
杨峻知道他有了思量,乘胜追击道:“温聿珣手里若有实证,或会给我们二人带来灭顶之灾。若没有……那便仅仅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传闻。”
“他既是那日才从我们嘴里听到的消息,必然还未来得及找到证据。只要在此时,我们破了他这招,再悄无声息地毁去当年所有痕迹。他这步棋,就算是废在手里了。”
此招虽险,却的确是此时不可多得的出路。崔元心里已经信服了大半,心里却仍有疑虑:“可如此一来,于我二人的信誉名声将会大为不利。往后在生意场上行事……”
“崔兄!”杨峻打断他,“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日后行事,旁人反而更敬你畏你,不敢于你作对了呢?”
崔元彻底沉默了。
良久,杨峻见他咬了咬牙,目光已然坚定下来。
“好。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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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涡的另一端,城中花楼内,谢临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向面前的女子。
“有劳姑娘。”
若此时有人瞧见,定会认出——那接过银两的女子,正是方才为崔景灵递葡萄的那一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送走了那姑娘,温聿珣伸手稳稳扶住正掀帘欲上马车的谢临,眼底笑意流转:“不愧是我们家阿晏。”
谢临坐到他对面:“也少不了侯爷的功劳。毕竟侯爷可是连名节都牺牲了,在花楼里装模作样转了好几日呢。”
“怎么样?几日转下来,有侯爷看得上眼的吗?”
“有啊。”温聿珣吊儿郎当地开口。
“哦?”谢临目光转向他。
温聿珣轻笑:“不就在面前吗?”
谢临无声翻了个白眼,便听温聿珣话锋一转,故作伤感地悠悠叹道:“阿晏如今也算是在花楼为姑娘花过钱的人了。”
谢临不知他又在抽什么风,只淡淡瞥他一眼,从容应道:“比不得侯爷,家花野花都要采。”
温聿珣轻笑,微微压了压身子盯住他:“那家花和野花都是阿晏,阿晏要如何说?”
“不如何说。”谢临面不改色地迎上他的目光,慢条斯理道:“侯爷可悠着点吧。这家花和野花,可都还不属于你呢。”
第40章 血夜旖梦
风波骤起。短短数日之内,谢家的消息便在淮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七年前,谢家那场惨烈大火,竟非意外,而是人为。
说起这谢家,年轻一辈或许已不甚了解,可老一辈人却是无人不晓。原因无他:其一,谢家曾是淮安城首屈一指的商业巨擘,富甲一方;其二,当年的谢家掌权人谢文清,乐善好施、出手阔绰,助人无数,人称“谢大善人”。当年那场大火之后,不知多少百姓为之唏嘘叹惋。
因此,这个惊人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如插双翼,一传十十传百,迅速攫住了全城人心。
时隔七年,谢临终于拼凑出父母死亡的真实原因。
事情并不复杂,不过是一出“农夫与蛇”,搬上戏台都怕是会有人嫌烂俗。可当它在现实中真实而荒诞地上演时,落在当事人的肩上,便是砸碎脊梁的山崩。所谓“故事”,从来都是局外人的轻叹,却是身陷其中者,真正的灭顶之灾。
崔元最初是靠谢文清带入行的。谢家待他不薄,不仅悉心传授他经商之道,还慷慨提供了本钱和人脉。然时移事迁,两人在经商理念上的分歧逐渐显现。崔元的生意稍有起色后,便选择了自立门户。
原本故事到此就该告一段落——谢文清并不指望崔元回报这段浅薄的师徒缘分,只觉得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结局。
变故发生在一桩利润可观的丝绸生意上。这生意本是崔元先接触的,几乎已经谈妥。不料买家偶然见到谢家出货的成色,当即改变主意,转而与谢家签了约。
谢家对此并不知情——既不知道这单生意几乎已是崔元的囊中之物,更不知道他为了接这个单子,推掉了另一笔重要生意。
这一转手,让崔元损失惨重。
怨恨的种子一旦埋下便极难拔除。理念不和与生意被抢的新仇旧怨叠加,这便足以吞噬一个人的理智。
而恰在此时,他遇到了杨峻——这个素为是谢家商场对头的人。
得知此事后,杨峻便对崔元煽风点火:“不如放把火烧了他们的货,给他们一个教训。”
轻飘飘一句话落下,火就这样点起来了。
原本或许只想烧掉一批绸缎,吓一吓谢家。可夜风助长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最终,烈火吞没了整个谢家仓库和宅院。
上百条性命,便如野草般消逝,不留一点痕迹。
多年过去,崔元和杨峻的说辞中掺杂了太多自辩与掩饰,当年那把烧透了谢家的火究竟是无心之失还是存心害命,早已无从查证。
但对谢临来说,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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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元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
刺骨的寒意猛地钻进领口,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出几口冷水。阴暗冰冷的地下室弥漫着浓重的潮湿霉味,他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双脚也被紧紧捆住,只能狼狈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与他同样被绑住的,还有身旁的杨峻,尚未苏醒,倒在旁边的地上。
他艰难地抬起头,水珠正从发梢不断滴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勉强睁开刺痛的眼睛,在昏暗中费力地辨认着眼前的人影——
温聿珣正微微弯腰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崔元湿漉漉的脸颊,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崔老板,别来无恙啊。”
崔元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身侧——杨峻同样被麻绳紧紧捆缚,尚未苏醒,一动不动地倒在粗糙冷硬的地面上。
“你……”崔元声音发着抖,恐慌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强自镇定地哑声道:“温聿珣!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朝廷律法森严,动用私刑可是大罪!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温聿珣闻言,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崔元,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温度。
“王法?”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崔老板,到了这里,你跟我谈王法?”
“那谁又去替谢家上上下下一百三十六口人谈王法呢?”
崔元浑身剧烈地发颤,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脸色惨白如纸,却仍强撑着:“我崔元行的正坐得直,你无凭无据,光凭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就要抓我,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无凭无据?”温聿珣直起身子,微弱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让崔元笼罩在其阴影之下,“都这个时候了,崔老板还这么天真。”
“从始至终,我从未想过要证据。以此为挟,为的也从来不是让你帮我做事。”
崔元怔怔道:“那你……”
“崔老板想必听过本侯强娶探花郎的故事吧?”
崔元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瞬间停滞。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温聿珣欣赏着他顷刻崩溃的神色,声音如阎罗判官般缓缓落下:“你可曾注意过——那位被本侯‘强娶’的探花郎……”他刻意停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姓、谢?”
预感被证实,崔元如遭雷击,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只能挤出破碎的音节:“他……他是……”
“自始至终,”温聿珣脚底踩住了他的胸口,“本侯为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血债血偿的真相。崔老板,你该谢谢自己的配合,至少能换一个痛快的死法。”
他微微倾身,如同低语:“否则……本侯有的是手段,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