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是耍人玩。
  玉流光好容易控制住被强压着亲吻的脾气,将手贴在荣宣的脸上,他记性好,做再多任务也记得发生的事,最多回忆个一会儿也就都想起来了,抚上去时,他想起自己昨晚是扇过的。
  也是这一面。
  他睁着有些湿的眼睛,看见上面的指印已经消了。
  病久了,连扇人都没多少力气。
  “只是想到一些事。”玉流光声音放轻,对上荣宣漆黑的眼睛,在里面看到自己的病容,“听说人在死的时候脑子里会有走马灯,会回想自己的一生。”
  荣宣一言不发。
  “我很后悔,对很多事情都后悔,这些年来,我好像看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他说后悔,可那张漂亮到有些疏离的面容却不带愧色,荣宣没有注意,他垂着眼睛,怔然地看着玉流光一开一合的唇。
  “以后我不会对你动手了。”玉流光单方面表示要翻篇,“以前对不起。”
  荣宣漆黑的眼瞳从他唇上划到玻璃珠似的眼睛上,他其实不太信,当初玉流光骗了他很多事情,他嘴里的真话,假话,只有在床上被弄到眼尾湿红崩溃才会吐露一点。
  可玉流光此刻说得那么情真意切。
  他甚至没有闪躲眼睛,而是咬字清晰,眼带柔色地望着他,恍惚间给人一种,他在注视错过的深爱之人的错觉。
  或许人濒临死亡,确实会看通很多事情。荣宣不愿意再往下深想,他“嗯”了一声,翻身松开玉流光,然后道:“你别道歉。我听不得你说这几个字。”
  “……”
  玉流光一卡。
  要说什么都忘了。
  好半晌他才接上道:“我知道你心里不信。”
  说完这句,喉咙涌上来一点痒意,他顿时蹙着羸弱的眉,用手背捂着嘴侧头咳嗽,荣宣立刻起身,看见他咳得瘦弱的身躯都在颤动,脸和颈子都红了一片。
  荣宣动作迅速地将人塞进被窝,把医生叫来,“等你病情稳定,我们再好好聊聊。”
  他看着玉流光湿润的眼,滚动喉结道:“我信你,睡吧。”
  玉流光忍着咳嗽,低低地喘息。
  身体实在太差了。
  他停了将近有六天的药,往后恐怕更难过。
  早知道还会杀回马枪,就不折腾自己了。
  他闭上眼,淡粉的唇紧紧抿着。
  *
  在医院住的第三天,玉流光没忍住向荣宣提起出院的事。他是慢性病,当年还小的时候家里大人粗心让他着了寒,自那以后就是药罐子了,无法根治,只能靠药物缓解。
  所以对玉流光而言,在家里养病还是在医院养病,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装修方面,他不喜欢医院病房的装潢,看起来压抑。
  况且医院就在荣家庄园隔壁,不远,住病房还不如住别墅里。
  面对青年的请求,荣宣翻看公司资料的动作顿住,他将公事都搬到病房来了,展了张桌在窗户位置,上面一沓沓都是前几日积累下来的文件,甚至不愿意到休息室办公,就是怕玉流光半夜不舒服没人知道。
  他甚至不放心医护。
  “我已经好了。”玉流光看荣宣不讲话,于是便起身穿起毛拖鞋,走到他面前张开手,“站着不晕,也不会没力。”
  他放下手,长睫低垂,“在病房我心情不好,心情对病人也很重要的。”
  荣宣合上资料,拿起自己搭在一侧的西装外套,搭在青年身上。
  他实在纤细。
  分明身形高挑,可却羸弱得像是一阵风都能吹散,身上那件扣住最上面一颗扣子的衬衫松松垮垮,有时候躺着转身,肩颈的衣服都会顺着滑落,露出雪白的肩。
  玉流光垂着眼,嗅到西装上散发的男士香水味,前调是有些醇厚的温暖。以前荣宣是抽烟的,被他打击了几句就不抽了,这会儿的男士香水味正是他喜欢的,便伸手往身上拢了拢,“怎么样?”
  荣宣低着头,扫过他穿着毛拖鞋的劲瘦的脚踝,上面泛着一点红,他轻“嗯”了一声,去休息室给玉流光找到鞋袜,放到床边。
  玉流光倾身拿过他手里的袜子,说了声谢谢,荣宣顿住,又抢回来,“我给你穿,你弯腰再起来脑袋会晕。”
  玉流光:“……?”
  倒也不至于。
  他穿很快的。
  最终玉流光也没能自己穿袜子。
  他坐在床边,白皙的脚踩在荣宣的西装裤上,力道很轻,荣宣宽大的掌心慢慢攥住他细弱的脚踝,低着头,西装裤的深蓝色,手臂的小麦色和青年冷白色的肌肤贴在一块,对比鲜明。
  荣宣的掌心温度很烫。
  他一点一点将袜子套入青年的足尖,然后往下拉,勒住脚踝,紧致而富有弹性的袜子会在肌肤上留下一些线条的痕迹。
  “另一只。”
  玉流光抽回脚时,摸了一下被攥过的位置,荣宣的指腹很粗粝,紧紧按在上面留下的触感久久不消。
  很快第二只袜子也穿好了。
  玉流光自己穿鞋,然后站了起来,披着荣宣的西装外套和他一块往外走,两人刚坐着电梯到楼下,就有个黑衣保镖快步而来,低声对荣宣说了句什么。
  荣宣侧头扫了眼医院大门入口,英俊的眉峰敛着,什么都没说,黑衣保镖点头离去。
  正值深秋,外面风大。
  青年畏寒,冷风吹到他身上时,他忍不住裹紧了外套,乌黑长发落在身后,贴着雪白的颈,问荣宣:“出什么事了?”
  荣宣回头。
  闵闻来了,他知道流光在荣家医院里。
  荣宣嘴上答:“没什么事,医院安保系统出了点问题,已经让人解决了。”
  他注意到玉流光有些苍白的脸色,不由想伸手去碰他的脸,在即将碰到的咫尺之间时,又蓦然意识到什么停住动作。
  玉流光垂眸注意着他的手。
  这三天,他们没有聊从前的种种恩怨,像是一对普通的朋友般相处,玉流光不问,是想让荣宣开口,他再自然应答。
  □□宣一直不开口。
  冷风拂过,荣宣温度燥热的手迎面碰到一阵冰凉,他慢半拍看去,是青年拽着他的手,用苍白的脸碰了碰温热的手背,他只觉得手上的触感柔软鲜明,放在以前,他只能碰到一手荆棘。
  荣宣这才意识到。
  玉流光似乎是认真的。
  那句对不起是认真的。
  “很冷。”玉流光又松开荣宣的手,埋头往前,“快走吧,一会儿大概要下雨。”
  荣宣站在原地,看着他披着自己外套的背影,半晌才跟去。
  *
  家中依然是去时的模样。
  客厅一片狼藉,有被人打碎的碗,散了一地的药,活像被贼光顾过。
  荣宣以往都住在另一个宅子,这两个月才带着青年住这儿,所以没请家政。
  都是他自己收拾。
  看到眼前这一切,青年脚步顿住。
  真·事情做绝了。
  这愤怒值怎么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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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荣宣看到一地狼藉,没有说什么,只是走上前。
  他摘下深蓝色袖扣,将衣袖提上去,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麦色手臂,捡起了玉流光脚边的一些玻璃碎片。
  “啪嗒”一声。
  玻璃碎片被掷进垃圾桶里。
  “去坐着吧,我很快收拾好。”
  玉流光无可无不可点头,避开玻璃残渣,坐到沙发上。
  他看着荣宣娴熟地收拾好碎片以及打翻一地的药,又用扫地机器人处理了剩下的碎屑。
  洗手间传来细微的水流冲洗声。
  过了会儿,荣宣从里面走出来了,玉流光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看见他摘下领带,随手扔在沙发上,坐在自己对面。
  空气一时间格外安静。
  两人相顾无言。
  或许特殊的话题,只能在特殊的环境聊。
  在医院的时候,两人几乎没有开口聊过从前的事,荣宣这三天问的最多的是“你身体怎么样?”除此之外,什么恩恩怨怨就像从没发生过,甚至晚上洗澡的时候,玉流光头晕胸闷没力气,都是荣宣帮的他。
  而现在,他们从医院回到了事故发生地,记忆如潮水涌了上来。
  那些被掩盖在平和假象下的龃龉,终于像夹心饼干里的馅料一样,压都压不住了。
  玉流光率先打破沉闷:“好几天了,应该聊聊了。”
  荣宣转动对戒的手一顿。
  耳边扫地机器人的运作声嗡嗡不息,他掀起眼眸,静默半晌声音有些哑,“你想怎么聊?”
  “上次在医院说的,我说我很后悔。”玉流光喉咙有点痒,又想咳嗽,他忍了一下才缓过来,苍白着脸继续说,“以后我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祝砚疏和闵闻他们,我会慢慢划清界限。”
  荣宣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给玉流光,玉流光看他一眼,接过喝了一口,润了润嗓。荣宣重新坐在他对面,“你说的他们里,包括我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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