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万俟翊抑制不住心头惶惶,忽然想到不知哪个同门的那句“刚从戒律堂出来”,便再无分寸,仪态尽失地边寻边喊:“师尊!师尊!”
  吵得那昆仑峰的植被精灵都叫他勿要叫了,可万俟翊向来如此,幼时窃书冲动,在外能杀便不多嘴,这一时,他也将脾性发挥极致,“师尊!”
  “大师兄!莫再叫了!”
  是一同门制止他。
  万俟翊转头,发现昆仑峰的人变多了。
  从前昆仑峰只他和师尊,还有来无影去无踪的衡真师祖。
  今日却抬眼便见人,转头也见人,尽是其他峰的同门,不知来此处做什么。
  “大师兄!莫去——”
  万俟翊要入昆仑峰山巅,却被一剑制止,他不由分说与那人打斗起来,耳畔具是毫无缘由的制止。
  为何阻他?
  山巅发生了何事?
  师尊现下在何处?
  修士若心生恐惧,便会滋生心魔,万俟翊见不到师尊,恐惧滋长,已在失去神智边缘,他蓦然转身突出重围,一声声大师兄中,唯有一句极其轻,极其无力的声音唤住他的脚步。
  “——逆徒。”
  万俟翊还笑,转身时要给师尊下跪,说自己有错,伤害同门按戒律堂规矩要受刑,他受着便是,可回头看清师尊时,笑却僵硬在嘴边。
  今日昆仑峰如此晴朗,是从前最最寻常的每一日。
  可如今宁静不再,同门皆持长剑,将他们围困,而师尊站在那高阶处,自上而下,白衣染血,面色失血苍白。
  那双狐狸眼倦怠垂下,像随时能睡过去,不似雾障林那日的意气。
  最叫万俟翊恐惧的是,他感受不到师尊的灵力了。
  师尊从未受过伤,从未狼狈过,一身灵力运用自如,永远带着无形的威压。
  可如今师尊站在他眼前,却虚无得像一团即将散去的云雾,湿润朦胧,不见生机。
  师尊的……仙骨没了。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万俟翊的双手控制不住发抖起来。
  他情愿是自己,情愿是自己一无所有,修为尽废,也不该是他的师尊。
  他的师尊光风霁月,救人无数,心善仁义,从未出错,是他孺慕勾引,是他费尽心机,为何不能惩罚他?为何去戒律堂的不是他?
  为何是他的师尊?
  为何?为何?为何?!
  “大师兄!”
  “万俟翊陷入心魔了!”
  “快!快制止!”
  晚了。
  万俟翊神智疯魔,灵气剧烈暴动,长剑一挥便带去无数剑气,他天生炉鼎之资,是为灵力熔炉,一时无人能抵挡,纷纷被剑气击飞。
  有的同门当场便昏死过去。
  “天光”从山巅飘下,飞到澜影仙尊手中。
  血沾湿天光的剑柄,顺着剑身滑落,玉流光从阶上下来,每一步都很轻,最终他停在万俟翊面前。
  万俟翊用仅有的意识,怅惘地看他:“师尊……”
  “噗嗤——”
  天光刺入万俟翊心口。
  万俟翊剧烈喘息,唇边溢出温热的鲜血。
  “你犯了错,认不认?”
  “……认。”万俟翊擦着嘴边的血,喃喃,“我认,我杀了同门,我认,我对师尊犯了错,我认。”
  他缓慢跪下,扑通一声,抓着玉流光血红的衣摆。
  “徒弟认错,剜去我的仙骨吧,我甘愿当凡人,再不去肖想修仙之事。”
  “我的师尊无错,我的师尊不该认错,师尊……”
  万俟翊的手被挣开。
  他趴在地上,血泪湿眼,回头看去。
  昆仑峰落雪了。
  忽然好冷,好冷。
  雪穗停留在青年的发丝上,万俟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去向不知,来路未知,他松手,这样倒在地上,抓握着胸口还带着温度的剑柄,直愣愣望着冷冽的蓝天。
  雪落入他眼中。
  便死在今日罢。
  **
  提及此事,万俟翊仍未能平静。
  他想不得师尊染血那日的面庞,声音发着颤,“我是师尊的徒弟,万俟翊,万俟修乃是我一丝分魂,也算作我,我是被惊意远骗去南戎城的,险些真死了。”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153章
  “从前种种我都记得,凡间长宁村、日日在院中学我练剑的佩佩、师尊愿意同我好时那天的天气、气味,一切我都记得。”
  “可以治疗眼疾的目乌清灵草我也带回来了,就在这桌上,方才师尊摸到的那沙土便是。”
  “我是万俟修,我是……师尊在凡间足以信赖之人,亦是师尊的徒弟,师尊的炉鼎。”
  声声仓促,言罢万俟翊再度俯身磕头,这回没有磕出声音,他哽着喉口,猩红的眼瞳抵着冰冷地板上折射的暗影,难以平静。
  一旁的惊意远收紧了手指。
  这一切他未曾亲身经历。
  他得知此时事尚在魔界,一切为时已晚。那些事发生得太快,太急了,待他寻到消息赶往四象宗,青年早就了无踪影,于这偌大九州好似从未存在过。
  惊意远想,若他那日同万俟翊一般,亲眼得见玉流光染尽鲜血的羸弱模样,怕是会比他更疯魔,还会酿下无法挽回的错事——屠宗,真真掀起修真界大乱。
  他一时不知心绪是何滋味。
  玉流光静了一会儿,问万俟翊说完了吗。万俟翊额头抵着地板,哑声说说完了。
  周遭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的声音,片刻,青年从软榻之上起身,拿起桌上一物,扔向眼前。
  带着沙土的目乌清灵草从万俟翊额前滚到地面。
  “都出去,我要想想。”
  万俟翊呼吸紧促,无声磕了个头,随即便捡起目乌清灵草,匆匆离去。留在原地的惊意远并未行动,只是沉默。
  “出去。”
  第二遍,惊意远方才退身至门前。
  关门之时,他的视线从门缝透进,凝着青年安静不语的模样。
  惊意远忽然发现自己走错了一步。
  他应当早些坦白的。
  那时岑霄冒充他,被拆穿,他应该在那时主动坦白,坦明自己也非万俟修。
  而非如今被他主动发现,澜影得知此事会想什么?是被人隐瞒耍弄的愠怒,还是不想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惊意远未知。
  惊意远终是合上门,垂眸驻足于门侧。
  **
  这场闹剧未掉一丝愤怒值,尚在意料中,玉流光不知道万俟翊到底能不能意会到自己的意思,拿了目乌清灵草便去炼了吧。
  他微微蹙眉,抬手抚向自己的眼眉,眼前所见皆是虚无,盲眼之人甚至连黑都看不见。
  总是不方便的。
  【……掉了。】
  【掉了。】系统突然说,【岑霄掉了十点愤怒值,现在是 70。】
  “……他在偷听?”
  玉流光停了解衣带的手。
  万俟翊如果能意会到他的意思,那么把目乌清灵草炼了至少需要两个时辰。
  他原本打算这两个时辰休息过去。
  暗处既有人在偷看,这念头便只能打消了,玉流光垂下眼眸,将刚解开的衣带又绑了回去,放手时,尾端触到腰间悬挂的玉佩,他顺势摘下,砸向墙角。
  “哗啦!”
  质地上佳的玉被砸得四分五裂,飞起的玉碎划破岑霄的手背。
  “……气性这样大。”
  岑霄低眼扫一眼手背,面无表情揩去皮肤上的血迹,接着从暗处走了出来,身形明朗,一脚踢开地上的玉:“这玉不是衡真师祖送你的拜师礼么?戴了二百多年,如今说砸便砸了?”
  玉流光:“你天生适合干这些偷偷摸摸的事。”
  “嗤。”岑霄嗤笑,“当年下战帖的时候要你拿这玉作抵押,你不愿,一副待你那师尊多么真挚的模样,连块玉都珍藏,反倒叫我那时——”
  他面色顿了顿,不知是想到什么事语气沉了些,改口:“怎么,还不告诉他们你一直没失忆的事?这出戏便如此好看?看你那徒弟疯魔的样子,你真真没半点恻隐之心?”
  玉流光:“你不是最清楚我么?”
  “……”
  【提示:气运之子[岑霄]愤怒值-10,现数值 60。】
  岑霄有点莫名,觉着他这句话没理说不出。
  好似他们多么多么娴熟,连里子都摸得透透的了,不过……他是清楚他,知他内里到底有多冷,多难接近。
  看来是真没半点恻隐之心。
  岑霄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这场戏确实有趣,可你应当不爱这种戏码才是,况且惊意远都拿回了你的仙骨,何不顺势融了?”
  “岑霄仙尊。”
  岑霄:“作甚?”
  “我想到你那日跪在门口,同我认错……”
  岑霄一躁:“什么跪在门口?!哪有这事?还有谁看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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