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和离手册 第33节
“你不要紧张,不要因为我来找你了就觉得一定要跟我在一起,阿蘅,我们还是可以先从朋友做起,我想留在芙蓉山陪你,如果你不喜欢,我一直在山下陪着你也好。”
崔邈来的那一日是一个大雨天,他穿着一身的蓑衣坐在高头大马上,手里捏着长剑,驾着马儿缓缓向她走来,然后说了上面的这两段话。
隔着雨幕,柴蘅甚至看不清崔邈的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应该很紧张,所以说话的时候有些结巴。
柴蘅其实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让他留在芙蓉山。她是一个被感情伤害过的人,因为在喜欢杨衍的时候连命都愿意交付出去,却没能换回一个好结果。所以倘若开启下一段感情,必然不敢再轻易地这样去付出。
但这在柴蘅看来,对下一个她喜欢的人来说是不公平的。所以,在不知道会不会跟崔邈有结果的情况下,她并不想耽误崔邈。
她很犹豫。
但碰巧瞧见这一幕的殷玉祯却不犹豫,直接把崔邈留了下来,并把他的屋子安置到了离柴蘅不远的地方。
“我瞧这个小崔不错,虽然没有杨衍生得好看,也没有杨衍白,但过日子靠一张脸是没有用的。”
“你可以不用急着做决定,也不用急着去想,你是不是真的要同他在一起。先做一段时日的邻居试试,不喜欢也没有关系。你后面就是一辈子不嫁人,师娘也能养你一辈子。”
是以,在殷玉祯的推波助澜下,柴蘅也渐渐接受了崔邈是她邻居的这个事实。白日里,他要去府衙上值,到了晚上,下值下得早,就会同柴蘅还有靖王夫妇一起吃饭。
日子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过去,柴蘅最初不习惯多崔邈这么个邻居,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尤其是,从前她去山里打猎都只能带着师弟师妹,如今,也能带着他一块去了。崔邈力气大,遇上大一些的猎物也能帮她扛回来。
两个人不谈感情,相处的也十分愉快。
原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平静没有波澜的过下去,直到朝廷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西戎军又开始骚扰边境的村子。
以前拓拔元离跟拓拔鹰管事的时候,那些西戎军的骚扰仅仅局限于抢走边境牧民的马匹或者牛羊之类的。
如今拓拔野这个疯子杀父弑兄即位后,开始连人都抢。一连三天,边境的首阳村已经消失了十几个牧民了,都是被西戎军队直接俘获走的。
听到拓拔野即位的消息,已经很久没有烦心事的柴蘅一下子担忧起来。她担忧倒不是为了其他,只是前世的时候,离拓拔野即位还很久,从跟西戎的首战到最后一战,中间隔了至少十年的时间能让靖南军休整。
眼下这才隔了几个月,半年左右,西戎那边竟然又开始作妖。
师父师娘刚从那里颠簸过来,又要再颠簸过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打仗即使还没有交战,光在路上也是极其耗费人心力的,柴蘅心疼他们俩个,联想到前世他们劳心劳力死在回京的路上,功劳还被人顶替,就觉得一阵心酸。
“阿蘅,你留在家里守着家门。明日我跟你师父要出发去首阳村那里看一看,我们准备先带一路小队把那十几个牧民救出来。你不用担心我们,该怎么吃怎么吃,该怎么喝怎么喝,等我们办完事就回来了。”
“首阳村离这里那么远,你们才刚回芙蓉山几个月,让我去吧。”柴蘅说,让她守家门她也不会守得安心,与其这样,不如让她去,“我跟西戎人打过交道,我熟悉边境的地势,我的剑法和刀法是师父师娘你们教的虽然谈不上多好,但关键时候不会掉链子。”
尤其,她死过一次,她也不怕死。
“那怎么行?你去了有危险怎么办?我跟你师父怎么能够睡得着觉?”殷玉祯连连摇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
柴蘅道:“即使有,我作为齐人,为了边境百姓做一些事也是应该的。您跟师父就这么去了,我在山上也不会睡好觉的。”
第37章 首阳 只要想到她在首阳村那个危险的地……
“那也不可能, 我跟你说,别做这样的梦。天塌下来,有我跟你师父顶着, 这种带队冲锋的事怎么都不可能轮到你的。回去洗洗睡。”
殷玉祯充耳不闻柴蘅的话, 只想赶她回去。
柴蘅并不打算走, 只是执着地站在那里。她这个脾气也不知道像谁,殷玉祯拿她没办法,也急了:“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带队去把十几个牧民救出来,师娘你跟师父可以先留在芙蓉山上,再休整几日。”
“能休整多久?西戎那边又闹起来,我跟你师父还是要去的。”殷玉祯看着柴蘅, 又好气又好笑, 想一巴掌把她拍出去, 但又舍不得。
“多休整一日是一日。”柴蘅说。
殷玉祯气得想把她踹出去, 站在一旁的二师兄周浚连忙打圆场:“师娘, 你要不让师妹试一试, 我跟着师妹一道,我看着她, 不会出事的。”
“师妹承袭的是您跟师父的剑术, 先前在西戎陪着那个姓杨的待了那么久不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么?我们已经长大了, 也能独当一面了,师娘,您跟师父就信我们这一回, 我们也是能替你们分忧的。”
朝廷那边的指令不知何时下,先前交还给圣人的兵权圣人如今也还没有还回来,但约莫就是这一两日的事。
此刻他们夫妇二人确实需要留在芙蓉山上,先看看朝廷的下一步需要他们怎么做。
靖王叹口气, 听周浚如此说,也准备让这两个小辈试一试:“玉祯,不如信一次阿蘅跟阿浚,你我护不了他们一辈子。他们想去做,就让他们去做做看。有阿浚在,阿蘅不会出事的。”
殷玉祯仍旧不放心:“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倘若西戎那群人以多欺少,那该如何?”
她平日里自己出征倒不会东想西想,可面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时,难免会格外谨慎。
靖王让周浚跟柴蘅先出去:“你们师娘这边我来说,你们先回去休息,天色不早了。”说着,便揽过殷玉祯的肩膀,开始徐徐相劝。
柴蘅出了师父师娘的房间,有些郁郁寡欢。
崔邈今日路过山下的陈记铺子时,特地买了她最喜欢的藕粉酥。下了值后早早地回了山上,等她从靖王夫妇的房间出来,结果等到的是眉头不太舒展的她。
“回了芙蓉山以后,我觉得你日日都很高兴,至少比在侯府被杨大人困着的时候高兴。怎么今日又这样了?”
崔邈提着藕粉酥,跟着柴蘅一起爬上了屋顶。
她跟从前一样,一有点心烦的事情就喜欢待在屋顶上。
“因为是人,所以会害怕因为会害怕,所以今日就不高兴。”柴蘅无奈地笑了笑,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跟着杨衍一起在西戎,就隐隐感觉到这一辈子有些事情是不一样的。但那时候她安慰自己,有变动是好事,说不定这一世芙蓉山不会再遭难,也说不定师父师娘不会死。
包括她离开上京回到芙蓉山的时候,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西戎那边这两日又开始闹起来,她才开始害怕。她害怕这辈子加速的进程会是芙蓉山跟师父师娘的催命符,她害怕前世的一切再次重演。
但这些担忧她又没有办法跟崔邈说,总不能告诉崔邈,她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只简明地讲了如今西戎生变,和她对师父师娘身体的忧虑。
崔邈仔细地听她说完,又听到她说她要去一趟边境,替师父师娘把那十几个被俘虏的牧民救出来,不禁也有些担心她:
“我能理解你忧心靖王夫妇,但你跟你二师兄两个人一起,即使带着一队人,去边境也很危险。”
“能不能不去?”
崔邈沉默片刻,最终紧张地问。
柴蘅摇摇头:“我要去的,我不能看着师父师娘一大把年纪了还四处奔波,他们身体不好,能多休息一日是一日。”
“可是你如果出事……”
崔邈想说,你如果出事,我也会担心的。但这话说起来太过肉麻,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所以兜兜转转又变成了一句,“你如果出事,身边的人会难过的。”
他这句话让柴蘅冷不丁想起了杨衍。
回到芙蓉山之后,她其实已经很少再想起他了。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她做梦还时常会梦到上辈子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的一些事情,好的梦坏的梦都有。但到了芙蓉山,她刻意让自己忘记从前的那段经历,渐渐地也很少再想起他。只是崔邈这句话却突然让她想到前世的时候,她偷偷跟在师父师娘的后面出征的那一回,当时杨衍把她从雪里刨出来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语气没有这么好。
“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师父师娘了,他们如果出事,我活着跟死了就没有区别。崔邈,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也要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柴蘅低下头,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
也许是觉得谈及生死,一切的话题都变得太过沉重。
她不想崔邈太操心她。又补充道:“我不会这么短命的,等从西戎边境回来,我再告诉你,我们再继续去山里打猎。”
崔邈知道她对芙蓉山的感情,对靖王夫妇的感情。也没有立场多阻拦些什么,只好道:“那你万事都要小心,等把那些牧民平安地带出来,一离开首阳村,瞧见驿站,就给我写信报平安。”
“好。”
柴蘅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了崔邈。
*
安宁的日子没有过稳多久,就要再兴兵戈,于朝堂而言,不是一件好事。户部那边上个月刚拨出去一笔款子治水,今年的赋税各地方又还没有全部交上来,国库空虚,又要腾挪出钱来给兵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为了给兵部筹款,这几日户部侍郎李昶已经在文华殿跟褚明镜抱怨了不下几百遍。
“国库里就那么一点钱,我是户部侍郎不错,我也不能凭空变出钱来啊!”
“前线要打仗,战事吃紧,将士们需要粮草跟军备,我都知道。但一次性就是拨不了那么多款啊,褚阁老,你看看兵部那个态度。国库没有钱是我的问题么?今日我们本来是解决问题的,兵部那边冷冰冰地甩给我们一句,让我们自己想办法,三日内要看到买够三个月粮草的银子。我去哪里想办法?”
“你看看,说好了今日我们在文华殿聊一聊这桩事,这半天也不见兵部派个人来。从前周大人做兵部尚书时,和和气气的,怎么如今就?”
李昶一口一个“兵部”,但全然不敢提杨衍的名字。实则字里行间抱怨的都是杨衍的做事不留情面。同样在朝为官,都是同僚,可偏偏他一点面子都不给。
褚明镜虽然是杨衍的老师,也是内阁的首辅,但这两年也深感管不了这个学生。加之如今西戎那边一天一个样,前线要打仗确实需要钱,杨衍向户部施压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按照户部这个磨蹭的做事方式,如今不施压不要粮草,等到真打起仗来那就是将士们饿肚子。
褚明镜老了,站久了有些累,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轻咳一声:“国库再空虚,打一次仗的钱凑一凑总能出来的。你回去同你们尚书再议一议。”
李昶原本是要来褚明镜诉苦,让他好好管束管束自己的学生的,谁成想,只换回来这么一句话。
“褚阁老,您是杨大人的老师,您要不要去劝劝他,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军备跟粮草我们也不是不给,只是一次性拿不出那么多,等前线需要的时候,我们自然会送去的。”李昶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开口。
褚明镜:“我虽是杨衍的老师,但我也知道他从不受制于人,眼下粮草不齐,将来就会被你们户部拿捏。他不会愿意的,这个老夫无能为力。”
“那褚阁老能否把杨大人叫过来,我再亲自同他谈谈。他如今也不同我们碰面,不碰面,我又该如何同他讲我们户部的难处呢?”
李昶叹口气。
褚明镜心想,碰了面也没有用。
杨衍的心思绝不会因为碰一面而改变。
“他如今正在勤政殿同陛下谈话,今日一下朝便在那里了,也不知陛下会同他谈到何时。你最好等一等。”
褚明镜不准备插手这些,但还是给李昶指了一条明路。
李昶会意,干脆此刻就待在文华殿里不走了,只等着杨衍从勤政殿出来。
天色青白,宫檐之上斜角的琉璃瓦上落了几只雀鸟。勤政殿内,龙涎香香气袅袅。
杨衍跪在殿内,垂着眼眸。
“你觉得我让楚堰怀担任主帅之举不妥?”
“杨卿,这大齐不是离了靖王就会散的,楚堰怀虽然年轻,但你焉知他十年后的谋略不会超过靖王夫妇?”
“靖王夫妇是为大齐立下了汗马功劳不错,可怎么这一战就不能受楚堰怀驱使了呢?”
地上是碎裂的杯盏瓷片,圣人冷冷地打量着杨衍,他从前觉得这个年轻人聪明冷静,是个辅佐未来皇帝的好苗子,所以才一路让他高升。谁成想,在关键时候,他竟然也向着靖王那一边。
杨衍平静道:“陛下所言极是,但靖王夫妇年事已高,若听命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将,于靖南军而言是耻辱,只会动摇军心。所以还望陛下三思。”
“三思?”
“谁动摇军心便斩了谁,朕需要三思什么?”
圣人冷笑几声,看着杨衍,“你到底是觉得朕需要三思,还是觉得朕如今已经老了,不配做这个皇帝?”
听了这句话,杨衍的眸光黯了黯:“臣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哦,朕竟然忘记了,你从前是芙蓉山的女婿。”圣人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笑容更冷,“同为朕的臣子,朕看你还不够清醒,刑部的那个陆识初就比你拎得清的多,今早朕早朝提出要楚堰怀做主帅,人家就不曾说些什么!”
“杨衍,你要记得,是谁提拔你到这个位置上来的!朕是惜才,也想要一个能够辅佐明日之君的人,但倘若你的心思不在朕这一边,朕可以提拔你,也可以随时杀了你。”
桌子上的奏折被圣人随意地扔在地上。
说完这话后,他似乎也是累极了,招手唤来李德海:“领杨大人出去,在殿外跪足十二个时辰,好好想想,想想谁才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