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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上枝头 第5节

  第6章 刺杀(三)
  一片寂静中,姜绿宝轻缓的声音响起,“臣女听说长公主下嫁彭家一直未曾生育,多次提出为驸马纳妾均遭到拒绝。驸马言他心中只有长公主,便是一辈子无嗣而终也不会碰其他女人一根手指头……”
  嘉和帝闻弦歌而知雅意,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彭驸马既有了痴心就不该有忠心?”
  帝王的语气里隐隐有了杀意,姜绿宝的回答若是有一丝一毫不合心意,就要承受天子的雷霆之怒。
  “非也。”绿宝迎着嘉和帝的目光,脸上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尚未褪去的纯真,“臣女只是觉得,不该是这种大张旗鼓还主动网罗罪名的方法。如此迫不及待给长公主安上‘弑君’的大罪,不知道的还以为驸马同长公主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况且……”
  绿宝歪了歪头,“刺杀陛下、令太子监国,这种馊主意若没有旁人提点,长公主的脑子应该想不出来。”
  太子殿下无语望天:我谢谢你啊,能不能不要再提这句话了?
  言皇后迅速从绿宝的话中拎出重点,她看了一眼嘉和帝,侧身询问福雅,“你一向深居简出,是哪个奴才把萧池墨在徽州被擒的消息传到你耳中的?”
  福雅原就惨白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彭照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耳边回响,她虽单纯,却不傻,现在想来,统统是引她入瓮的陷阱。
  她一直以为彭照对她,就像她对萧池墨。这四年来,他在她身边扮演忠犬的角色,她从来不曾疑他别有居心。
  福雅半张着嘴,在这沉重的打击中许久不能回神。
  应召而来的彭驸马却坦荡而磊落,跪在嘉和帝跟前,对自己说过的话供认不讳,“臣替长公主殿下关注萧池墨的动向,确实和殿下传达过萧池墨在徽州被擒的消息。臣也确实说过太子仁善,若是监国,萧池墨或有一线生机。”
  已经麻木了的太子:“……”
  彭驸马伏地磕头,“原是劝诫长公主殿下的话,没想到令殿下生了魔障,臣有罪。”
  当真是一派风光霁月,直叫人怀疑冤枉了他。如镇北王世子所说,萧池墨在徽州被擒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彭驸马鹦鹉学舌说给福雅长公主听也没什么不对。
  比起嘉和帝,太子也确实仁善,彭驸马说的倒也没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没道理去怪说话的人。
  嘉和帝自然更不能轻易定彭驸马的罪,不然以后谁还敢如此大义灭亲地去忠君?
  绿宝的猜测在大局面前不值一提,谁让福雅长公主真的就弑君了呢?
  只福雅心中有数,喃喃问,“为什么?为什么?”
  彭照郑重磕了一个响头,又在嘉和帝跟前刷了一波好感,“彭家世代忠良,自当以陛下安危为已任,请长公主恕罪!”
  “长公主有罪,驸马亦有罪!”绿宝掷地有声地站了出来,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彭照微微皱眉,他不认识姜绿宝,不知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是哪个铭牌上的人物。但能出现在这种场合,想来身份不会低,彭照略一分析,对姜绿宝并不敢小觑。
  “彭照无愧于心,请贵人赐教!”
  “你在折子上说这折子是在长公主殿下进宫之后写的。但是在召你进宫之时,陈公公趁机秘密审讯了你身边的丫鬟。你的丫鬟证明,这折子是你前一天晚上就写好的。”
  陈立:???
  姜绿宝气定神闲踱步到嘉和帝身侧,踮起脚尖在帝王的耳边悄悄说了句话。嘉和帝面沉如水,深不见底的眼眸看向彭照,直看得彭照胆战心惊。
  他额头沁出冷汗,不知道这姑娘和嘉和帝说了什么,只得努力回想陈公公在彭府传了圣上口谕之后的行踪。
  他与随行的小太监进宫的时候,陈公公似乎并不在队伍中……
  还没等他想明白,姜绿宝已展臂指向他,“彭照,你明明早就知道福雅长公主意图行刺陛下,却心怀鬼胎、知情不报,做那事后诸葛亮,置陛下安危于不顾,论罪当诛!”
  “混账东西!”嘉和帝随手抓起茶盏砸在彭照面前,喝道,“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
  彭照顿时吓得面无人色,顾不得一地的瓷器碎片,前额触地,“陛下,臣绝无此意……福雅弱不禁风,臣知道她绝伤不了陛下……才出此下策,以图借陛下之手与福雅……分开……”
  比起谋害圣上,陷害公主的罪名显然小多了,彭照知道取舍,立刻就说了实话。
  福雅看着痛哭流涕的彭照。第一次觉得他与府里的奴才没什么区别。
  只是她依旧没能明白这个与她相伴了四年的男人。
  “你费尽心机就是为了与我和离?我自知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没有办法与你同床共枕,没有办法为你延续子嗣。我一早同你坦白,也提出过和离——”
  跪在地上的彭照自嘲地笑,“和离?我怎么敢跟殿下和离?您是金枝玉叶,是天之骄女,我若是胆大包天同您和离了,试问还有哪个家族肯把女儿嫁与我?彭家二房到了我这一代就我一根独苗,可我不孝啊,至今膝下空虚,叫老父老母操碎了心了……”
  福雅觉得他这话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咬了咬唇道,“我许你纳妾的,是你不愿意。”
  “哈哈哈哈……”许是知道自己此次在劫难逃,彭照放肆大笑,“纳妾?福荣长公主倒是替她的张驸马纳妾了,可结果呢?张家看似荣耀依旧,可实际上宫里所有的恩典都是只给福荣长公主和小郡主的,张家自张驸马纳妾起就已悄无声息在盛京的世家圈子里边缘化了,可笑张驸马还恍然未知。人人都道我命好娶了公主,又有谁知道我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殿下,我与您成婚四载,您可有一日把彭家当成你的夫家?祖母的寿辰,家里人三催四请,您别说出席寿宴了,连一面都不曾露过,让祖母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母亲卧病在床,自不敢要求您榻前服侍,可您不说探病了,连一句问候都没有。母亲不敢得罪殿下,只整日里抹泪,有妻如此,是我不孝!”
  彭照极好口才,竟说得福雅面露愧色,解释道:“我一向不喜应酬。”
  言皇后现在知道嘉和帝为什么不喜欢福雅了,这位长公主很是拎不清状况,三言两语就叫彭照绕了进去,皇家的脸面都叫她丢光了。
  “本宫记得,彭驸马的父亲半年前领了户部的差事,彭驸马的一个堂弟进了太学读书,还有,彭驸马的庶妹嫁进了荣安侯府。”言皇后居高临下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彭照,“娶了长公主有这么多好处,也难怪彭驸马之前舍不得和离了。怎么?如今彭驸马觉得彭家好处尽够了,该考虑子嗣了?又要和离又要不得罪天家,彭驸马真是好计谋。”
  彭照匍匐在地上,看着脚下越走越近的龙纹衣角,冷汗涔涔。
  “既想享受娶了公主的好处,又想拥有普通男人的福利,驸马贪心了。”嘉和帝的语气波澜不惊,帝王越是风轻云淡,越是叫彭照胆战心惊。
  “为了一己之私连朕都敢算计……念在你与长公主夫妻一场,留你个全尸。”
  彭照脱力一般瘫软在地,张大了嘴想喊饶命,终究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没有祸及家人,已经是嘉和帝最后的仁慈,他不敢再挑战帝王的耐心。
  嘉和十七年,驸马彭照突发疯病,御前行刺圣上,特赐鸩酒一杯。
  福雅长公主深感不安,为夫脱簪请罪,自请贬谪。
  圣上允。
  官方说法总要照顾皇家面子,总不能昭告天下说圣上的妹妹不仅婚内精神出轨,还为了情人去刺杀哥哥云云。
  作为案发现场唯一的外人,绿宝接收到了来自嘉和帝的警告和威胁,“如有泄露,朕唯你是问!”
  所以救命恩人的时效就这么短暂吗?
  言皇后笑着将她招到身边,“别怕,陛下吓唬你呢。来,和本宫说说,你怎么知道彭照的折子是前一天晚上写好的?陈公公可没去审彭府的丫鬟。”
  “臣女诓他的。”绿宝垂首,一副恭顺模样,“这份折子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写出来的,时间又掐得差不多,在长公主动手之后由奏事处送进来。所以臣女猜测,不可能是在长公主进宫之后的那短短时间里写出来,肯定是一早就准备好了。”
  太子在一旁听得频频点头,末了又好奇地问,“那你偷偷在父皇耳边说了什么?”
  嘉和帝轻咳一声。
  绿宝偷觑他一眼,嘿嘿道,“臣女请陛下瞅准时间发个火,吓死彭驸马。陛下果然配合得天衣无缝,吓得彭驸马一下子就说了实话。”
  “雕虫小技。”
  嘉和帝批了一句,却是长辈同小辈说话的语气,看似责骂,实则亲昵。言皇后眼波流转,不由又高看了姜绿宝几分。
  从宫里出来,绿宝深深呼出一口气,封建君主制度,帝王三言两语就决定个人生死,这趟进宫谢恩,当真是谢得惊心动魄。
  与她一道儿出宫、一路上不曾说过话的镇北王世子,在此分道扬镳之际忽然问她,“四姑娘进宫之前,家里长辈没有嘱托吗?”
  意外地,绿宝听懂了他的问题,眨了眨眼道,“祖母交代,谨言慎行、多看少说。”
  一袭浅蓝衣袍的镇北王世子负手而立,眉目清冷,“四姑娘似乎没有放在心上。”
  “彭驸马的折子写得很绿茶,而我又习惯了为女性发声,所以一时没忍住。”
  世子眉头微皱,不耻下问,“何谓绿茶?”
  绿宝仰头看着他笑,“我脚崴了,世子哥哥能送我回府吗?我若是坐了世子哥哥的马车,世子妃不会生气吧?”
  话题的忽然转折让镇北王世子的眼角跳了跳,他硬邦邦说道,“你脚没崴,本世子也没有世子妃。”
  绿宝笑着朝他行了个福礼,向不远处的自家马车走去。镇北王世子立在原地,看着她上了马车,马车慢慢驶远。
  良久,他手底下的羽涅过来请他,“爷,人姑娘都走远了,咱还回府吗?”
  穆二熙点了点头。
  盛京的镇北王府只住了王妃和世子爷两位主子,王妃喜静,世子爷又少言寡语,连带着府里的丫鬟婆子也不敢高声说话。只羽涅一路走来不住同人打招呼,“张叔今儿气色真好。冬绒姐姐又漂亮了。拂云妹妹许人家了没有……”
  穆二熙嫌他聒噪,怕他扰了王妃清净,把他留在青朴院外头,自去里头同王妃请安说话。
  王妃显然是等着他的,一见了穆二熙便坐直了身子问,“如何?”
  “母亲料事如神,圣上果然召见了姜四姑娘。”
  “他要给你指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总要亲自见一见人,来日见了你小舅舅才夸的出来。”镇北王妃重新靠了回去,语气温柔,“咱们镇北王府原就掌着兵权,你又有个总兵舅舅,注定了你不能有个强大的妻族。母亲知道你心里有怨,盛京城里落魄了的、根基浅薄的人家多的是,为什么偏偏是声名狼藉的姜四姑娘?你小舅舅自来疼你,又是那样的性子,若是你的世子妃不能叫他满意,便是朝廷赐婚,他也能给你搅黄了。姜四姑娘这回到底是受了萧家连累,且世人眼里她失了的名节,你小舅舅不仅不放在眼里,说不定还会拉她一把……说起来,圣上也是把你小舅舅的心思琢磨得透透的……”
  穆二熙坐到王妃身边,“儿子不怨,母亲说得这些儿子都明白。姜四姑娘我今儿见到了——”
  他顿了顿,镇北王妃却了然于心,宽慰他道,“这姑娘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相貌倒是说得过去,只这性子不大上得了台面。这也无妨,回头母亲给你寻个或是端庄稳重或是温柔体贴的侧室,保管不叫你受委屈。”
  “母亲。”穆二熙垂下长而浓密的眼睫毛,“现在说这些还言之过早,一切等圣旨下来了再行定论。”
  镇北王妃点点头,母子俩又说了些许闲话,穆二熙方离去。
  他已经走到了院门口,想一想,又返回正屋,同正在喝茶的镇北王妃说,“母亲,姜四姑娘……和您说得很不一样。”
  镇北王妃一口茶水含在口中还没反应过来,穆二熙已经欠了欠身子告退了。
  留下镇北王妃和身边的嬷嬷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两人开始热烈讨论穆二熙这句话背后的深层含义。
  毕竟她们从来没有听穆二熙说过哪位姑娘很不一样。
  第7章 类卿(一)
  被封如妃后,帝王给了我无尽的宠爱。
  我甚至可以不给皇后请安,威风如日中天。
  但直到那日,恃宠而骄的我擅闯麒麟殿,看到了从殿后出来的帝王脸上有股未化尽的温柔缱绻。
  我确定,殿后藏着一个人。
  披香殿的如妃自打一个月前诊出喜脉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不是今儿夜里没睡好就是明儿吐得厉害,仗着嘉和帝宠爱,越发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年近四十的言皇后在青春貌美的如妃眼里已是人老珠黄,且嘉和帝一个月也去不了凤仪宫几次,如妃自然就嚣张跋扈起来。
  连借口也越发敷衍,披香殿的小宫女从凤仪宫回来复命,一脸谄媚地捧着如妃,“奴婢照娘娘吩咐,说昨儿娘娘陪陛下说了半宿夜话,现在还未起身呢。皇后娘娘当时脸色就变了,偏又要在众人面前装贤惠,强笑着嘱咐娘娘好生歇着。奴婢瞧清楚了,皇后娘娘眼角的皱纹可又多了好几条呢。”
  如妃听得心情愉悦,随手就把案几上一碟葡萄赏了下去。这个时节葡萄金贵着呢,盛京等闲人家都吃不着。小宫女磕头谢了赏,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她不过是披香殿的三等宫女,平日里只负责外殿洒扫,如今得了主子重用连凤仪宫都走了一遭,不由飘飘然,自觉前途无量,越发卖力地奉承起如妃。
  “娘娘您是没见着皇后娘娘的老态,多少粉都掩不住脸上的褶子,同您站在一处儿就跟母女似的……不怪皇后娘娘妒忌,娘娘您有了身子不能侍寝,陛下还日日来咱们披香殿陪娘娘说话解闷,可见陛下是真心爱重娘娘。奴婢冷眼瞧着,自打娘娘进了宫,陛下可再没去过别的宫里,若不是碍着祖宗规矩,皇后娘娘那里一天都轮不着的。”
  这话说得僭越了,正替如妃捶着肩的大宫女薄荷骂道,“大胆奴才,主子也是你能议论的。”
  薄荷是如妃从家里带过来的丫头,和如妃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如妃同她说话亲密得多,懒洋洋嗔道,“薄荷,你呀就是谨慎太过了,便是传到皇后耳朵里又能如何?论起年纪,她可不就同我娘一般大小,还不许人说实话了?”
  语罢,笑得花枝乱颤,真正儿是后宫第一得意人。
  薄荷遣退小宫女,一脸无奈,“娘娘,凤仪宫那位背靠英国公府又是太子生母,便是没有陛下宠爱,也依旧稳坐中宫之位。您何苦把人得罪狠了?将来太子登基,您一样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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