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穆可忙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安慰解释,程叙则带着林彤以及非要一起下来的沙柏继续往外走,一看这么大阵仗脸色沉下来,低声对林彤说道,“林主管,麻烦你去找保安公司疏散一下人群,还有通知门卫室把道闸锁上,看一下今天是谁在当值。”
张成被调回办公室后,轮班的保安多了几个新面孔,但现在看来管理依旧散漫,毫无作为。
林彤看上去松了口气,她应了声匆匆从边门离开,而外面的人看到终于有管事人出现,纷纷围讨过来。
“缩头龟孙终于敢出来了?”其中一名面色黢黑的男人愤慨地叫道,“就是你门这群黑中介把我们家黄锐害得跳楼了罢?”
女人的哭声更加具体:“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公司欠你钱你找老板要啊!你这一跳下去让我怎么办,让你爸怎么办啊!你爸妈没本事赚不到钱,也斗不过这些官老爷啊!”
对面不由分说先声夺人,吵得程叙头脑发胀。
他勉强定了下神,全然忘记下电梯时打好的腹稿,只能生疏地临时组织语句,“各位……黄锐的事情是个意外,不光是你们伤心,我们……也很痛心,现在我们总经理正在积极和用工方还有学校商量解决,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呸!话讲的好听,欠钱的时候怎么不想办法?”
“就是,你们大家看啊,孩子都被逼得跳楼自杀了,命都没了,他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锐锐才十七!都是被这些没良心的老板害的,可怜的孩子啊!他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别以为我们乡下人好欺负!这事一定要给个说法!不能让锐锐白白送命!”
“天杀的有钱人就是没良心,好好一条人命被你们就这么弄没了,让人家做爹做娘的以后可怎么办哦!”
周围不知是亲戚还是同乡的人七嘴八舌吵嚷起来,好几次程叙话刚到嘴边就被对方压制下去,根本开不出口。
程叙不是没有遇见过咄咄逼人的甲方,但那是在他熟悉的领域,自有一套成熟的应对策略。
再者他如今面对的是受害者家属,心中自觉理亏,气势一下短了几分,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程叙茫然地看着眼前蠕动的人影和嘴唇,没注意到有人骂到激动处,冲上来就要打,他首当其冲避让不及,被身侧的沙柏用力一拽,才堪堪躲过。
他惊魂未定,尚未反应过来,却听沙柏扬声喝止,“够了!”
“我们的派遣员工出了事故,蓝海当然责无旁贷,所以第一时间把他送去医院,现在也在和用工方积极协商后续处理方案。你们呢?这么多人在这里闹事,拉横幅骂人,有人去看一眼黄锐吗?”
沙柏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程叙前面,一手钳住攻击者的手臂,声音中压着怒气,“他还没有死!今天早上刚出了重症监护,医生说很有可能醒!”
他用力推开还在骂骂咧咧的攻击者,冲向跪在台阶上的女人,“你是黄锐的亲妈吗?你儿子还在医院治疗,他还没有放弃,你在这里做什么?是要提前给他判死刑吗?还是说就是想来讹点钱?儿子的命根本不重要?”
女人脸色一下变白,哆嗦着嘴唇,尖叫道,“你!你不要乱讲!我怎么会……我是为他来讨公道。”
“黄锐坠楼是意外!当时警察也在现场,他们可以证明。”沙柏举起手机按下110,声色俱厉,“你们不信的话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和你们说。”
女人嗫嚅着说不出话,只能求救地看向另一人,男人叼着烟头走过来,“你别想糊弄我们,厂子里的人都说了,锐锐是和你们签的合同,现在出事了,就应该归你们管。”
“该负的责任我们肯定要负,但现在黄锐还活着,事故的具体原因也还在调查,你们就算在这里耗着也拿不到一分钱。”
沙柏三言两语将事件梳理清晰,围观的群众自然反应过来:哪有人还活着,家人却急吼吼来要钱的道理。
现场舆论开始转向,还有路人劝解道,“既然孩子还活着,晚点再来协商嘛,整个产业园都是蓝海的,他们又跑不掉,维权也要讲法的是不是。”
似乎是意识到纠缠可能无果,男人掐灭烟头,往地上随意一丢,走过去一把拽起瘫倒在地上仍在啜泣的女人,“别哭了,先去医院看看。”
“可是……”女人抬头期期艾艾看他一眼,脸色微变,乖巧地任他扶起自己,亦步亦趋跟着走了。
男人大概是领头的,他走后剩余的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数句,最终迟疑着鱼贯而出。
林彤也带着保安赶到,几番动作之下,现场被火速清空。
只剩那仿佛血染的横幅被随意地丢下,偶有地风卷过,便安静地哗哗作响。
【📢作者有话说】
谁还记得我们小程只是个柔弱的,有点姿色的技术宅男~
第44章 往事难追
横亘在眼前的背影,乍眼一看与许久之前别无二致。
依旧是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但沙柏早丢了尺码并不合适还烫出烟洞的衬衫,有毛边的西装外套也变成前几日程叙偷偷出钱买下的黑色冲锋衣,合身又挺拔。
程叙心念一动,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伸出手指戳了下对方的腰窝,等醒悟过来,唯有指尖硬邦邦的肉感清晰可察。
他猝然收手,然而为时已晚,沙柏哎哟一声,转过身来,一脸无辜地看向他,“程哥你戳我腰干什么,好痒。”
“……”程叙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去医院,只是过来要钱的。”
“我们才从医院回来多久?他们要是先去看黄锐,绝不可能这么快就纠集一群人过来,还专门印好横幅。”沙柏冷哼一声,“那个女人只是声音大,明显就是干嚎,眼眶都没红,脸上也没有泪。”
他声音低下去,“而且哪有这种父母长辈,人还活着呢,就把死啊送命啊挂在嘴边,明显是为了钱来的,这种人我见多了。”
沙柏说的其实都是很表象的特征,是程叙之前被突然吓到才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冷静下来细想,确实显而易见,只是——“见多了?在哪见的?”
程叙脱口而出,又立刻觉得不妥,忙懊恼地收回,“抱歉,我不该问这么隐私的事。”
沙柏摇摇头,毫不在意的样子,“我奶奶病重的时候,我爸和后妈,还有他们一帮子亲戚就是这样过来要遗产的。”
亲近的人尚且沉浸在悲伤之中,久未露面的合法继承人早已露出狰狞的獠牙,盘算着身后那点世俗金银来。
“奶奶是个女企业家。”沙柏笑了笑,主动说出一个名字,“程哥你可能听说过。”
程叙震惊地瞪大眼,那是一个几乎家喻户晓的酱菜品牌的创始人,把自己的名字印上包装瓶的传奇人物。
老人家几年前因病过世,铺天盖地的热搜席卷各大平台,引发无数人的童年追忆。
“那你怎么……”程叙神色复杂地看着沙柏,此时对方身上的冲锋衣突然廉价得格格不入起来,“……穷成这样。”
沙柏哈哈一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们家其实没什么钱啦,奶奶她只是空有一个创始人的名头,在公司的股份很少的,特别是这几年工厂经营得不是很好,基本没多少分红。”
那也不至于几百块的外套都买不起——程叙察觉到问题所在,算了下时间,了然道,“那时候你还没成年吧?在读高中?股份都被你爸拿走了?”
“差不多吧。”事实的真相当然还要曲折离奇许多,但说来话长,此刻显然不是个说故事的好时机,沙柏只能一言蔽之,“我又不是法定继承人。”
留白才是最致命的,程叙忍不住脑补起来。
想像着小小的沙柏骤然遭遇亲人离世之痛,还被名义上的父亲赶出家门,甚至可能流离失所无处为家,他的心也软下来。
程叙抬手轻轻拂过对方抓得毛茸茸的发尾,声音同样很轻,“都过去了。”
他想要安慰,却突然笨拙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将心比心道,“我和父母的关系也不好,高中毕业后就再没回去过。”
“怎么会——”沙柏极不自在地扭了下身体,抬手摸向鼻子,“程哥你那么好,叔叔阿姨不该以你为荣吗?”
“很久以前或许是这样。”程叙勾起嘴角,“直到我和他们坦白了自己是个同性恋。”
就像程叙无法理解一向温和知礼的父母怎么会露出那样歇斯底里的模样,程叙的父母自然也不能接受从小到大一贯优秀的儿子竟然是个性取向有问题的神经病。
甚至一度把他关在家中狭小的储物间,以为不和外界有所接触,喜欢男人这种“病”就会不药而愈。
往事皆不可追,两人简短地交换彼此过去的秘密,却也默契地点到为止,没有太过深究。
沙柏很快不再去想,他看着面前的程叙,胆大包天地捏了下对方的手,攥在手心摇了摇,甚至没有立刻松开,捏着嗓音道,“去吃饭吗哥,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