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怀玉顿了顿,陛下的口吻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在认真地问,他思索了一番,回答道:
“陛下自小便是皇子,应该是有伴读的,应该更能体会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有多可贵。”
他没有伴读,更没有青梅竹马。
反倒是江映梨有。
江家还未分家之前,江映梨并不在京城长大,而是在青州,七岁才上京。
她在喊他哥哥之前,是追在她那青州的表哥陆元白身后喊哥哥的。
于江映梨而言,表哥才是竹马,他只是在她十四岁那年,突然出现在她的世界里的。
想到往事,萧承澜眸光沉了几分。
许氏心心念念要将江映梨嫁给她那个一心入仕的表哥。
一念之差,这桩婚事差点成了……
萧承澜竭力压下心中的不快,语气透着一股冷意。
“这世上的事,难说得很,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又如何,有缘无分就是有缘无分。”
谢怀瑜以为陛下在说他,自认也说得很有道理,附和道:
“陛下说得是,世事无常,是奴才太放不下从前,将自己困在了过去。”
萧承澜觉得烦躁,不欲再多说,转开了话题:“你能悬崖勒马,没把宋妃拉下水,也算你没有完全污了谢家人的血脉。”
谢怀瑜听完,面容苦涩又讽刺:“污了谢家人的血脉?谢家人,原本就是乱臣贼子,已没有什么可污的了。”
萧承澜看着他,“若朕告诉你,苏家很快就会高台楼散呢。”
怀玉整个身子一颤,连呼吸都急切起来,“什…什么……”
“谢家的案子是父皇庆元年间的事,既是冤案,朕不会坐视不理,苏家倒台,谢家自会正名,你且好好活到那天吧,至于之后,你的生死,朕来定。”
怀玉看着龙椅上的帝王,心里升腾起难以言喻的感情。
为谢家正名…这是从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怀玉顾不得身上的伤,朝萧承澜深深地叩拜了下去。
“吾皇万岁!罪奴罪该万死,犯下欺君之罪,也险些害了宋妃娘娘,已不敢苟活于世,谢家正名后,奴才只求一死!”
萧承澜算是默认了他的请求。
第124章 初见往事
怀玉被带下去后,萧承澜看着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奏折,揉了揉眉心。
“玄墨。”
不一会儿玄墨的身影就出现在殿内。
“陛下有何吩咐?”
“你派人去青州查查,桂子巷陆家二郎,如今在做什么。”
玄墨领命而去。
萧承澜觉得糟心,若非怀玉提起什么青梅竹马,这样不愉快的陈年旧事他早就释怀了。
如今又想起来,心里总觉得烦躁。
日后陆元白若真能取得功名,难不成还要上京城来做官吗?
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夜里,萧承澜心事重重去了昭华宫。
他这副心里有事的模样,江映梨跟他说了两句话就看出来了。
“陛下怎么了,是政务上又有什么难题了吗?”江映梨关切地问。
萧承澜心说,倒是还要比政务更难一些。
要认真地说,这件事根本就没头没尾。
江家上京后,跟青州那边就彻底不再来往了,江映梨跟那陆元白又只是从表亲,应该早就淡忘了这么个人。
但他心里一想起江映梨小时候跟在别人身后喊哥哥,他就难以安宁。
他很想听江映梨亲口说不记得这个人了。
然而,他若要问起来,不是反而提醒江映梨去回忆这个微不足道的人了吗?
萧承澜觉得自己仿佛衔了一块玉,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耿耿于怀。
他回望一脸关切地看着他的江映梨,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欲言又止片刻,最终只说了三个字。
“没什么。”
江映梨却是不信,凑上前,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陛下有心事都不告诉嫔妾,以后嫔妾也不把心事说给陛下听。”
萧承澜听后眉峰顿时沉了下来,他伸手,手臂环过江映梨的后腰,将她整个儿都强势地揽到自己身前,眼神里的凌厉便是警告。
“江映梨,不许对朕有秘密。”
“可是陛下对嫔妾都有秘密嘛。”江映梨别过脸,嘟囔着唇,不满地哼了一声。
萧承澜温热的掌心贴上她侧脸,将她的脸掰回来,让她看着他。
“朕对你只有一个秘密。”
江映梨还是不开心:“一个秘密不还是秘密吗?”
萧承澜那双漆黑的长眸深深望进江映梨眼睛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缓声道:“你想听?那朕告诉你。”
的确该告诉她,他们之间并非是在她长大后才初遇的。
他与她,又何尝没有小时候的情谊呢?
江映梨顿时眼睛晶亮,耳朵都恨不得立起来。“想听想听,陛下快告诉嫔妾吧。”
萧承澜将她抱到腿上,将她上半身按进自己怀里,抱得满满当当地才开始说。
“长央宫里那幅你小时候的画儿还记得么?”
江映梨轻蹭着萧承澜揉捏她脸颊的手,“记得呀,嫔妾还印象很深呢,因为实在是太像小时候的嫔妾了。陛下的想象,实在太准了。”
萧承澜淡淡一笑:“因为那不是朕想象出来的,我们从前,真的见过。”
江映梨愣了一秒,很是吃惊:“......什么?!”
她仰起脸颊看萧承澜,杏眸里满是疑惑。“可那时嫔妾刚到京中,家里就是不起眼的小花商,陛下是皇子,养在宫里,怎么会见过呢?”
“那恰好是朕第一次出宫。”萧承澜说。
他又带着几分希冀问道:“你可记得起来什么?”
江映梨怔怔思索着,却实在没有印象那天发生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只记得自己攒钱买了根糖葫芦很高兴。
想到自己曾经见过陛下小时候的模样却又忘记了,江映梨都有些着急了,晃他的手臂:“陛下你再多说一些,嫔妾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萧承澜见她急得焦心,安抚般轻抚她的脊背。
“朕慢慢说,你慢慢想。那是庆元十九年的事情,五皇兄在宫外结识了苏家九郎,臭味相投,相见恨晚。苏九生辰时,五皇兄邀了一帮皇子去为他庆生,朕也在列。”
江映梨想到萧承澜的过去,不安又迟疑地问道:“他不是向来最喜欢欺负陛下么?怎会有那样的好心带陛下一起玩儿?”
“朕起初也以为他是好心,所以那天朕很高兴,连他过去是怎么羞辱朕的母妃,羞辱朕,都忘记了。朕一心只想着,终于能离开那座灰败的宫殿,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那时他母妃已逝,没有任何人关心,虽是皇子,却被遗忘在角落,不过和宫里的老仆相依为命而已。
他习惯了被冷嘲热讽,被排除在外,一个人像异类一样待在那经年不变的四方天空下,闻着年久失修的宫墙散发的出的霉味儿,如同行尸走肉。
骤然收到其他兄弟姐妹的邀请,他很是受宠若惊,那天,他穿了他最得体的一身新衣。
“但,皇兄与皇姐他们将朕带去苏九的私宅,只是拿朕做靶子,供他们取乐而已。将寻常人绑在柱子上做箭靶,欣赏他们无助又恐慌的神情已经不能满足他们,所以他们想到了朕。”
萧承澜的语气很平静,这样的旧事已经勾不起他任何的情绪。
但江映梨心里的难过压都压不住,泪珠子摇摇欲坠,眨眼间就要掉下来。
她知道从前的萧承澜在宫里过得很苦,但还从未听他说起这段,她捧着萧承澜的脸,语气哽咽:“他们怎么能这样欺负陛下呢!一群畜牲!”
萧承澜原本还想再将自己描述得惨一些,但看见江映梨的眼泪,他实在不忍心。
“都过去了,朕到底是皇子,他们只是为了看朕害怕,并不敢真的伤了朕。”
江映梨心疼得不行,想到陛下小时候的事情,忍不住流了一会儿眼泪,但渐渐地,她的记忆里出现了一段模糊的记忆。
她停止抽泣,努力回想着。
那天,她拿着攒钱买来的糖葫芦,遇到了一个左脸全是血的少年。
那少年很黑很瘦,身上的衣服本就宽大不合身,染了血后,更衬得他整个人古怪至极。
当年她七岁,那少年约莫十岁上下,和陛下的年龄刚好吻合。
那个少年,就是陛下吗……
怎么会那么瘦,身上还有好多血……
第125章 蓄谋已久
江映梨的内心似有什么碎裂了,她哭得更凶了。
在此之前,她只是知道陛下少时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她想象得出,陛下那时远没有后来开府自力更生那样体面。
但想象远不及亲眼见过那般有冲击力。
那是陛下啊,那个少年竟然是陛下。
何止是不体面,简直是狼狈,从内而外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