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哪怕祭天跪了许久,起身时连步履都不曾踉跄一下。
  礼节走完,江映梨回了长央宫,紧绷的一根弦才松了下来,巨大的疲惫裹挟着她,让她临近黄昏时就沉沉睡过去了。
  萧承澜回长央宫的时候,看着她略显疲惫的脸,眼里满是心疼与愧疚。
  他站得还不够高,所以江映梨才会这么累。
  他的帝位是半路谋得,没有以储君的身份坐镇过东宫,没有机会连结各方势力,只得以周旋的策略在权力的旋涡中斡旋。
  刚登基时,四面楚歌,江映梨是他的支柱。
  这一路走得艰难,如今他于朝政之事可以独裁,可是终究挡不住流言蜚语。
  所以那些怀疑的目光都落在了江映梨身上。
  这一切,只要他有足够的功绩,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所以,他一定要北伐,北扩版图。
  只有他站得足够高了,江映梨和她并肩,那些质疑的目光便都换成了带着敬畏的仰视。
  太子册立之后,萧承澜让司天监再占卜一个上上大吉之日,欲为江映梨举行封后大典。
  言官们仍旧一口咬死熙贵妃不可封后,在长庆宫长跪不起。
  萧承澜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封后大典要选个吉日,但朕今日就会下旨册封熙贵妃为皇后,今日过后,她就是朕的皇后,既是太子生母,也是太子嫡母。”
  葛怀川连奏数日,今日大有一副陛下若执意如此就血溅当场的模样。
  “陛下,臣乃言官,乃御史,臣的职责就是规劝君王,若今日不能使陛下回心转意,臣毋宁一死,以身殉职,方不负陛下食禄,陛下执意下旨立后,也请陛下赐臣一死。”
  “葛大人说得冠冕堂皇,真是好一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大义模样,实则不过是沽名钓誉,想要青史留名罢了!陛下如若将你今日所言命令史官尽数抹去,你可还会如此犯上直言?”
  江映梨的声音蓦地在大殿中响起。
  殿内诸臣往后看去,江映梨只身入殿,目光如炬盯着葛怀川。
  萧承澜眼睛一亮,但旋即露出了担忧之色。
  不过不等他说话,江映梨已经丝毫不畏惧地跪在了个葛怀川身旁。
  江映梨跪下对萧承澜行了个礼,又对其他大臣拢袖行礼,这才将目光锁定住震惊到目瞪口呆的葛怀川。
  “葛大人,你成日上谏,句句不离忠君,句句不离大邺社稷,那陛下近来烦忧之事有三,一为北伐,敢问你心中可想到战略要奏于陛下为君解忧?二为举子抗议,你可想到策略为陛下安抚举子?三为立后,你诸般阻拦,将陛下推至风口浪尖,令陛下伤神,凡此种种,哪一件是忠君,哪一件是为大邺社稷!”
  第170章 皇后娘娘
  葛怀川被江映梨的三问拷问得面色青白交接,浑身颤抖不止,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跪在葛怀川与江映梨身后的臣子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唯有葛怀川右侧的宋章尚且可算淡定。
  萧承澜站在御阶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映梨,眸子里闪烁着难以消解的光芒。
  江映梨跪在殿中,仰目望着他,眼里满是坚定,像是在说——陛下,无论什么时候臣妾都和你站在一起。
  他挥袖一甩,指尖扫过下面的一众臣子。
  “你们听听贵妃所言,何处没有皇后之风?”
  “诸卿口中大义不灭,礼法不灭,唯独没有人将心思放在眼下阖待商榷的国事上,一心拦着朕立后,听了熙贵妃三问,你们身为人臣,可感到羞愧?”
  被萧承澜这样一问,许多前来劝谏的人都沉默了下来,默默地垂下了眼睑。
  葛怀川一口气顺上来,横眉倒竖,冷哼了一声:“熙贵妃,你这是狡辩!国家大事要为君解忧,难道礼法就可以罔顾?此处是政事堂,陛下在与臣等议政,你作为妃妾贸然闯入,丝毫没有皇后之风,反倒是一身恃宠而骄的妖妃姿态!”
  “葛怀川,你简直放肆!”萧承澜暴怒,抄起手边一个墨玉笔架准备砸下去,“来人,将他拖……”
  “陛下!”江映梨倏然出声。
  她看着他摇了摇头,意思是切莫动怒,让臣妾来。
  萧承澜攥紧了那个笔架,终究是放下了手。
  江映梨看了一眼葛怀川,眼中并没有被指认妖妃的慌乱,反而满是坚定,语气中还有一丝嘲弄:
  “葛大人大义凛然,对妖妃深恶痛绝。历朝历代,如葛大人一般的人还真是不少呢,不过,得宠些的嫔妃便被叫做妖妃,说我们惑乱朝政,有亡国之象,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怎么不是如此,熙贵妃娘娘,你今日擅闯大殿,以一介妇人之身责问朝廷重臣,你已有祸国之相!”
  “好一个一介妇人之身,既瞧不起妇人之身,又何必忌惮至此。我们这些所谓的妖妃,长在深宫,所见不过四方宫墙与一隅微末天地,若真能于方寸之间颠覆了社稷,大人不应该先对我们口诛笔伐,而是先为自己的能力感到羞愧。”
  “你们不是饱读圣贤书吗,你们不是胸有成算吗,难道你们的谋略和才能,竟然比不过一个宠妃的嗔笑吗?”
  江映梨心平气和说完,旁边的葛怀川一张脸已经涨红。
  周围大臣们的表情也是愕然到不像话,唯有宋章若有所思,像是对方才那段话有所感触。
  “你们应该把目光对准对大邺虎视眈眈的蛮夷,而不是后宫的女人,青史留名应该靠自己的功绩,而不是靠讨伐一个女人。你们将女人视作朝政的敌人,可从没想过我们也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们也希望追随贤明的君主,希望海晏河清,盛世繁华。”
  “本宫和许许多多的后宫妃子们,能绣出栩栩如生的绣品,能跳出赏心悦目的舞蹈,我们会的,你们未必会,可你们真的是不会吗?不,你们只是没有学过,我们也一样,若我们也能像你们一样自幼学史书经纶,我们也会成为心怀天下,为君王献计的能臣,怎么在你们眼中,我们就成了整日钻营蛊惑君王,让大邺亡国的一介妇人?实在可笑。南橘北枳,陛下在本宫十五岁时就教给本宫的道理,葛大人一把年纪了,难道还不懂吗?”
  江映梨越说,内心就越坚定。
  她才不是什么妖妃,她只是和陛下相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罢了。
  她亡了陛下的国,难道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这些大臣就不懂呢。
  何况,她怎么就不能做皇后了。
  她知荣辱,辨善恶,管得好后宫,又为大邺诞下皇储,陛下也爱重她,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做皇后了。
  萧承澜站在御阶上,目光从未从江映梨的脸上移开片刻。
  方才他心里对葛怀川攻讦江映梨的愤怒已经散去,或者说,现在他的心里,除了对江映梨的欣赏与赞叹,已经容不下别的情绪。
  他的梨儿,长大了。
  这就是他说的锋芒。
  现在她的锋芒已经耀目到让他移不开眼。
  他一步一步走下御阶,来到江映梨身前,亲手将她扶起,抓紧了她的手。
  他看着平日在天子殿能言善辩此刻却被诘问得哑口无言的大臣们,渐渐笑起来,高声道:“今日之事,朕不会让史官隐去任何一字,是非功过,任凭后人评说。”
  葛怀川突然反应过来:“陛下,不可啊,今日只是一番言语争锋,激烈处便有言辞不当的地方,怎么能只字不隐?”
  萧承澜静静看着他:“爱卿不是自恃大义凛然,为朝纲社稷讨伐妖妃吗?为何心虚?”
  “这...微臣...”葛怀川踌躇一番,蓦地看向宋章。
  “宋大人,难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葛怀川思忖着,宋家这样的大家族,历经几百年风霜不倒,对秩序礼法看中至极定会对熙贵妃以如此低微的身世登上后位不满。
  皇后怎么样也该出身书香门第,怎能出身市井?
  宋章也有很大的话语权,他只要开口,陛下便再不能一意孤行,否则便是寒了重臣的心。
  宋章眼观鼻鼻观心,不急不躁道:“不知葛大人让我说什么?”
  葛怀川眼睛瞪得溜圆:“大人难道忘了今日是为什么来此吗?”
  宋章跪在地上,对萧承澜拱了拱袖子:“老臣自是为给陛下送卷宗而来。”
  葛怀川气得胡子抖了抖:“你方才明明……”
  “你们方才问我去不去长庆宫,我只是觉得顺路就跟你们一起来罢了,你们为谏何事,我实在不知。”
  葛怀川再一次心梗。
  宋章这个老狐狸,先前混在他们中间浑水摸鱼,此刻却反水!
  宋家不要后位就算了,为何偏偏属意这个熙贵妃?
  宋氏不反对,那就是变相地支持。
  如此一来,此事转圜的几率聊胜于无啊!
  可是葛怀川想不明白,熙贵妃的亲眷都已戴罪离京,她身后空无一人,支持她登上后位,又笼络不了势力,宋家能获得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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