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工作忙。”陈以声的回答简洁得过分,甚至没回头。
池锦当然不信那些离谱谣传,她现在也没半点八卦的心情。
不知何时他走过来,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刚才伶牙俐齿的样子倒是有点儿当初的精神气。”
当初?
池锦收拾东西的手指微微一顿。
当初是什么样子?
她记得,虽然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她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没接话,习惯性地把他这句听起来像是“夸奖”的话,当成了上司对下属偶尔心血来潮的、不痛不痒的点评。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被那句“当初的精神气”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微酸的涟漪。快得让她自己都来不及抓住那是什么情绪。
第2章 .刑场余悸
逃离刑场,池锦几乎是脚不沾地地一路冲向了地铁站。晚风带着夏夜的黏腻,吹不散她后背涔涔的冷汗。
她满脑子都是陈以声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脸,还有那句意味不明的“当初的精神气”。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连她自己都不敢去触碰、去追怀什么“当初”,他凭什么用那种语气冷不丁地提起?
她把这笔烂账归咎于室友桃子——要不是她突然塞个男的进来破坏心情,自己也不至于那么迟钝,一脚踩进活阎王的陷阱!
带着一身冷汗和满心烦躁回到出租屋,玄关那双刺眼的男鞋和空气中难闻的气味,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断裂。她砰地甩上卧室门,将自己彻底隔绝。
狭小的空间是她唯一的堡垒。疲惫、憋屈、后怕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不行,再这样下去,她要么被陈以声吓死,要么被这没边界感的合租生活气死。
池锦闷闷地干了一罐冰啤酒。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她暂时忘记这一切,找回一点掌控感的出口。
是的,对她来说,就是重振旗鼓。哪怕就是为了那点可怜的绩效,哪怕就是为了证明什么给陈以声看。她需要把脑子里那些翻腾的、尖锐的情绪,找到一个容器倾倒出去。
一股强烈的、久违的冲动猛地攥住了她。
……
钟心传媒集团稳坐国内纸媒头把交椅,近些年又抢跑开辟新媒体部门,势头不减。旗下王牌《面孔》杂志,兵分两路:a组负责每月两期的纸质刊物,b组则统管全平台新媒体运营。虽说字母表上a打头,但明眼人都清楚,哪边才是蒸蒸日上的“未来”。ab两组有七成选题内容重合,选题会常常一起开,可a组私下里早就被贴上了“养老院”的标签。
池锦就是半年前从“未来”被一脚踢进了“养老院”的倒霉蛋。
此刻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一缕游魂飘进了《面孔》编辑部。熬夜的后遗症全面爆发,头痛欲裂,脚步虚浮。她只想赶紧溜到工位,最好能隐形一整天。
但由于昨晚的不了了之,她整个上午都像揣着个定时炸弹,提心吊胆。偏偏陈以声像是算准了似的——不是窝在高层会议室里密谈,就是召集副主编责编们开小会,两人连个打照面的机会都没有,这种悬而未决的煎熬比直接宣判更折磨人。
眼看午休还有十分钟,池锦饿得前胸贴后背。不料主编办公室的门“唰”地开了,陈以声的视线精准地落在池锦身上,甩下一句硬邦邦的“池锦,来一下”,便头也不回地折返。
终于还是来了!池锦揉了揉干涩发痛的眼睛,又按了按咕咕叫的肚子,不敢怠慢,赶紧小跑着跟上。
主编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冷气开得很足。
陈以声向来没有废话的习惯,落座后直接切入主题:“你前天交的那篇宠物训练师专访,原定今天定稿。问题不少,自己过来看。”
池锦这半年是有点“混”,但察言观色、摸清上司脾气的本事还没丢。生活中的陈以声她不敢说,但在《面孔》这一亩三分地,陈以声是最说一不二的雷厉风行派面孔,典型的既注重效率也注重结果。
简单来说,不爱用废物。
她心底那点“看吧老娘还是有点能耐”的小人得志劲差点没压住,表情淡定,声音放得又轻又平:“我改完了,发您邮箱了,请您过目。”
幸好昨晚那股邪火没白烧,全发泄在改稿上了。
这效率倒没太出乎陈以声的意料。前前后后共事一年,他对池锦的能力底线和那股偶尔冒头的“轴”劲儿,多少有点数。
“昨天熬夜改的?今天看你一直打瞌睡。”
主编办公室这扇大窗,虽然达不到监控摄像头的高清程度,但底下工位谁在摸鱼谁在打盹,确是一览无余。
“陈主编日理万机,还惦记着我们这些底层小喽啰的死活。”池锦干笑两声,赶紧找补,“不过没事,我还年轻,偶尔熬个夜,血槽恢复快。”
她恨不得把“我很努力”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陈以声从屏幕后撩起眼皮,丢给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池锦想起昨晚自己那几句不过脑子的“顶撞”,后背又开始冒凉气。今天一上午她脑子里把能想到的奉承话、场面话排练了八百遍,就等着见招拆招。
“还是有问题。”
“有问题您指出,一懒惰您鞭策,这是我们这些小编辑的荣幸。”
陈以声似乎被她这过于浮夸的谄媚噎了一下,瞥了她一眼,没接话,低头继续看稿子。鼠标滚动着,他目光落在文档上,问:“要求是提前三天定稿,你提前五天就交了。那省下来的这两天,你都在‘负责’什么?”
“就校对啊,制版啊,帮别的编辑审审稿、打印文件、归归档……什么的。”池锦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这些活儿听起来实在有点……上不得台面。
但这就是这半年的常态。如果不是责编江叙欢明里暗里帮忙,她一篇专栏也摸不到。
“……你是实习编辑吗?”
池锦抠手指:“也差不多。”
“这些零碎活以后别接了。提前三天定稿的意思是,你有足够的时间,把稿子优化到它能达到的最好状态,然后在那个时间点交出来。”他边批注边说慢悠悠地补刀,“这不是知道问题在哪里吗?那前天怎么随便交这种废料就上来了。”
池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不容易跟一次专栏,到他嘴里就成“废料”了?她憋屈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声音闷闷的:“……知道了。谢谢主编给我改正的机会。”
“想要机会去买大富翁,里面多得是。”陈以声敲敲桌面,“池锦。端正态度,机会不是每次都有的。”
“知道知道,我也清楚不是每个小编辑都有机会亲自接受您指点批注的,我的荣幸。”
“你清楚最好。”陈以声道,“先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再抱怨其他。”
“嗯嗯。那我可以走了吧?”她饿得眼神忍不住瞟向门口。
他停下打字的手,指尖悬在键盘上方,抬头,深邃的目光锁住她:“我办公室是什么龙潭虎穴?一来就要走?”
池锦连忙端正态度:“没有,您说,我听。”
“原来到午休了。”他看了一眼逐渐走空的办公室。
池锦点头如捣蒜。
“那聊点工作之外的事情。”
池锦又警铃大作:午休时间这活阎王留她下来,总不可能是请她吃饭吧?难道真要算昨晚那笔私账了?
“大饼……就是我家那只橘猫。”他声音比谈工作时似乎缓了半拍,好像在斟酌用词,“第一次,就是周一你来的时候带的那罐冻干,他很喜欢。”
“啊?”池锦发出了一个短促而愚蠢的单音节,完全没跟上陈大主编的思维跳跃
。
她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准备好的所有应对“私账”的说辞瞬间卡壳。
冻干?这转折也太突然了。
他反而因为失态而没太注意她的失态:“昨晚你走了之后,它一直在地毯上扒拉,把那些冻干碎屑都舔干净了。平时喂它别的牌子,它很挑食。”
陈以声是在跟她……交流养猫心得?因为他的猫,爱吃她贪便宜吃回扣买的打折冻干?
“呃……是吗?那……挺好?”池锦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那……那个牌子是‘喵喵鲜’,性价比非常高。”
该死!穷人一评价产品时一上来就会提到性价比。
“链接发我一份。”他忽然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指令感。
“啊?微信大号还是小号?”愚蠢的单音节词附带一个愚蠢的选择题。
“……随你吧。”他被噎了下,“app也行。”
当初因为避免房门密码被泄露在app里,池锦还特意提醒单主,这才加了微信。真不是该死的陈以声拿小号加她大号时是什么心情。
“……好、好的。”池锦几乎是梦游般地点头,手指僵硬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哦……哦不对,是超市打折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