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奴婢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郑明芷一巴掌拍到炕上的小几上,随手端起茶盏就要朝槛儿的脑袋砸过去。
  槛儿虽低头跪着。
  实则余光一直在通过侧后方的那面鎏金嵌珍珠的铜镜,注意郑氏的举动。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对方要把茶盏砸过来,槛儿准备躲时庞嬷嬷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住了人。
  “使不得,主子使不得!”
  郑明芷气得不轻,胸口剧烈起伏着。
  “使不得?如何使不得?这贱婢摆明了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岂能再容她!”
  槛儿有些无言以对。
  现在的郑氏嫁进东宫还不到两年,论心机和城府都是不能跟几年后相提并论的。
  自己是扯了太子的虎皮来给对方添堵不假,但问题是她说的也是事实啊。
  储君及帝王的房中之事一旦被泄露,便会被认定为对皇权的亵渎,属大不敬之罪。
  郑氏让她脱衣裳,想以此窥视太子昨晚做了什么,这一举动是犯了大忌。
  偏郑氏无所觉。
  不过不急。
  郑氏没反应过来,有人帮她反应。
  “主子息怒,您且先息怒。”
  庞嬷嬷不停地安抚郑明芷,一旁霜月过来把茶盏从自家主子手里拿下来。
  “主子,您还要去坤和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可不能为了这小蹄子耽误了时辰。”
  庞嬷嬷不断给郑明芷使眼色。
  说完看向槛儿,怒斥道:
  “太子妃仁慈,今日这事且不同你计较,往后再敢这般违抗主子的命令,看我不揭了你的皮!还杵着作甚,滚!”
  说的比唱的好听。
  槛儿暗嗤,面上麻溜地滚了。
  郑明芷看着晃动的珠帘,到底是气不过,抓起炕几上的玫瑰糕就朝门口扔了去。
  “看她那猖狂样儿!表面见着我跟耗子见着了猫似的,实则没把我放眼里!
  这是在殿下那儿挂了名儿,打量着我不敢拿她怎么样呢!作死的下贱奴才她也敢!”
  庞嬷嬷替她抚着胸口顺气。
  “这些个下贱秧子惯是如此,一朝入了贵人眼就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主子犯不着为这样的人气上,没得伤了身子。”
  “不过那贱皮子有句话倒是说对了的。”
  郑明芷瞪她。
  庞嬷嬷:“奴婢可不是要替那小蹄子说话,而是昨儿晚殿下既没撵人出来,那她如今便确实算得上是殿下的人。
  要扒了她那身皮不难,关键那副骚浪的身子殿下碰过了,事关殿下的房中事,还真不是咱们说看就能看的。
  要奴婢说,她没脱反倒是好事,若不然这事传到殿下跟前,怕是对您不好。”
  郑明芷冷笑。
  “这么说我倒要谢谢她了?”
  “奴婢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庞嬷嬷安抚地笑道。
  “奴婢是想说甭管殿下昨儿个如何待她,您其实都不必放心上,左不过就是咱们送去伺候殿下的一个玩意儿。
  殿下那样的身份跟性子,除了皇后娘娘,您何时见他对哪个女人上过心?
  让人送那小蹄子回去,没准儿就只是殿下的随口一句,您真犯不着为这事恼。”
  郑明芷冷静了下来。
  也后知后觉方才的事,自己做的是有些不妥。
  但她打小心高气傲,哪会承认自己的错,更别说让她失态的对象还是个下作的奴婢。
  “照你这么说,她刚刚顶撞我的事就这么算了?”
  那不然你还想咋样?
  庞嬷嬷腹诽,面上作思索状。
  “您的意思是……”
  郑明芷磨牙。
  “我要让她知道,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第7章 “宋氏槛儿,即日起着封七品昭训!”
  从正房出来,槛儿径直回了茶房。
  这么会儿的功夫。
  茶房今日当值的人已经到齐了,大伙儿忙着各自的事,时不时小声说几句话。
  正说着呢,槛儿进来了。
  屋里倏地一静。
  众人像是灌了哑药似的,神色各异。
  太子妃嫁进东宫一年有余都没遇喜,这时候调了这么个小宫女到前院来。
  打的什么主意,懂的都懂。
  可这世上又有哪个做正妻的,能真正心甘情愿往丈夫的枕边送人呢?
  所以这一个月来槛儿在茶房看似过得顺利,实则早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孤立了。
  就譬如现在。
  没有一个人主动跟她搭话。
  槛儿乐得清闲,忽视这些人眼里的复杂自顾回到位置,拿火钳拨弄风炉里的炭。
  半刻钟后,太子妃领着人去坤和宫了。
  茶房的人暂时无事可做。
  槛儿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些边角料泡了杯茶,随便做些针线活打发时间。
  坐久了再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除非必要,她很少开口说话。
  这一点瞧着倒是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但众人还是看出来了,槛儿变了。
  以前她坐在那基本都是肩扣着头垂着,一副随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
  瞧着就小家子气,奴才相。
  现在不是了。
  她的腰背端正,透着一股自然的端庄优雅,低头做针线活也显得娴静温婉。
  还有眼神里偶尔显露出的淡然。
  总归不像一个奴才的眼神。
  倒是跟宫里的主子娘娘们有些像。
  “还没咋样呢,就把自己当主子了。”
  夏荷坐在临窗的炕上,一面吃茶一面跟对面的秋菊使眼色,压低声音道。
  秋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小姑娘正在后窗处活动筋骨。
  随着她手臂伸展的动作,身上的衣裳也跟着上拉下垂、收紧放松,腰臀胸之间的弧度曲线被勾勒得一览无遗。
  看得人心惊。
  秋菊脸热地收回视线,心道也不知这丫头怎么生的,才十五就这么一副身子。
  “诶,你说……”
  夏荷扯扯她的袖子,又拿两只手在胸前掂了掂,比划出一抖一抖的姿势。
  “殿下会喜欢这样儿的吗?”
  话音刚落,秋菊一脸煞白。
  一把捂住她的嘴,开口声音都是抖的。
  “你疯了?!”
  殿下的喜好是他们能编排的吗?
  几个脑袋够赔的?!
  夏荷也意识到说错话了。
  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往窗外望了望。
  确定外面没人。
  她松了口气,也没敢再说了。
  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犯嘀咕。
  太子妃怎么就看上槛儿了呢?
  就他们殿下那般神仙似的人物,就算是纳妾,也合该配清丽脱俗的女子才对。
  而不是这种……
  夏荷朝槛儿看了眼,鄙夷地撇撇嘴。
  半个时辰后,太子妃回来了。
  二等宫女青绒过来催茶点,说是曹良媛、金承徽和秦昭训来给太子妃请安了。
  槛儿忙着烧火,青绒看向她。
  “槛儿,你也过去上茶。”
  没等槛儿出声,夏荷先拔高了音调:“什么,让她去上茶?她是烧水的啊!”
  青绒皱眉。
  “这是太子妃的吩咐,你在对太子妃不满?”
  这话太重。
  夏荷当即跪下来:“奴婢不敢!”
  青绒没理她,看向茶房里其他人。
  “我既是来传令的,那就是得了主子的吩咐,都不是头一天在宫里当差了。
  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最好都在心里记牢了,今后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一屋子的小宫女齐声应是。
  青绒对夏荷道:“今天这茶不用你上了。”
  说罢,撂下一句“手脚麻利些”就走了。
  槛儿从风炉后面出来去拿点心。
  夏荷站起来,恶狠狠地瞪她。
  “先是抢了白萝的活,这会儿又来抢我的活,宋槛儿,你可真能!”
  白萝就是之前管风炉的人。
  槛儿看她一眼,没功夫搭理。
  太子性冷,东宫后院目前只有三个妾室,便是曹良媛、金承徽和秦昭训。
  郑氏此举摆明了是故意让她去伺候曹良媛她们,好让她日后就算有了名分,在曹良媛她们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上辈子也是如此。
  哪怕彼时她承了宠,郑氏也会用各种方式来提醒她,一日为奴终生为奴。
  而她出于对郑氏的畏惧,也就真如对方想的那样,每每都因自己的出身感到难堪。
  以至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跟曹良媛等人相处时都没有什么底气。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再回过头来想,当初的她真是被出身二字蒙蔽了双眼。
  她是奴才出身不假。
  这没得改。
  可在生了孩子成了太子奉仪的那一刻,她和曹良媛等人的身份就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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