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而是多数人在面对尚未发生的事时,大多都抱着各种各样的侥幸心态。
  譬如他们会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觉得背后的人一定会保他们无事。
  譬如他们常年在宫中最底层,眼界有限,觉得他们只要把人咬死,上边的主子们就不会将他们如何。
  好比方宏、芳莲知道包庇结菜户会被罚,但他们对具体的惩罚制度并不了解。
  更别说还像槛儿这样,张嘴就是高祖的诏令,甚至详细到哪年哪月哪日。
  殊不知槛儿会熟知这些诏令律法,除了有她前世做过皇后的原因在,还因为她早年刚入宫就是谨慎小心的性子。
  在广储司时便常常听别人聊和宫规有关的事,每次听她都会默默把这些涉及到诏令条律的给牢牢记下。
  此外,还会有人觉得法不责众。
  觉得主子们也会有所顾忌。
  于是就想反正干这事的不止自己一个,反正自己又不是主谋,就算败露也不至于就刚好轮到自己头上等等。
  这其实就是一种赌博心理。
  在输赢定下来前,多数人都抱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的心态下注。
  而促使此人下注的原因,有被个人恩怨蒙蔽了双眼的,有对银钱地位渴望的,亦或是被抓住了把柄的。
  而他们这种赌博。
  对于脑子不灵光的人,或是遇事六神无主,被冤枉了也只知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人来说其实很有效。
  可惜。
  槛儿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此刻,听完槛儿的一番话,方宏、芳莲三人都不自觉地慌了神。
  方宏还算稳得住。
  他看着那张半年多不见的小脸,看着她穿着绫罗绸缎,看着她隆起的腹部。
  指甲陷进掌心里。
  他辩解道:“奴才那时候没说,是想着小忠子和昭……大家在一处当差,何苦来互相为难,这才犯了错。
  今儿出了这档子人命攸关的事,奴才也是没法子了,若真逃不掉便逃不掉吧,横竖奴才说的都是实话!”
  说罢,他把脑袋重重磕到地上。
  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是她先对不起他的。
  是她先瞧不起他,先忘了他的!
  他那么喜欢她,那么喜欢!
  槛儿看着方宏,没有多说他什么。
  她在嘉荣堂后院确实有不少旧识,但这些旧识都只处于“识”,也就是大部分话都没说几句的程度。
  不仅仅因为郑氏与庞嬷嬷不喜她,众人见风使舵,也因为杂物繁重,她真没什么心思去关注别人。
  见小宏子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槛儿的目光转落在芳莲身上。
  “你们可以坚持你们刚开始的说法,但有一点我有必要提醒你们一声。
  我方才所言同罪论的前提,是我与小忠子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你们真包庇了。
  若不然这个罪名则不成立,包庇罪不成立,你们便不会被凌迟,但你们要面临的就是诬告储君之嗣的罪名。
  此乃动摇国本、亵渎皇权的大不敬之罪,按律当斩首示众,株连九族。”
  方宏和芳莲就有些听不明白了。
  包庇罪,他们会被凌迟但不殃及家人,承认自己做了伪证,自己死还要带上九族。
  这不是傻子都知道怎么选的问题吗?
  宋槛儿这么说什么意思?
  方宏、芳莲以及翠萍一头雾水,跪在地上的庞嬷嬷和霜云霜月也不明白。
  秦昭训与郑明芷亦都皱着眉。
  去看太子。
  很好,一如既往看不出什么。
  曹良媛心底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下一刻,槛儿就温声道:“但大靖律令有言,诬告伪证者若有认错悔过之心,供以主谋,即可戴罪立功。”
  当然,本条律只针对不涉及蔑视皇权谋危国本的罪,本质其实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而对于这种伙同构陷妃嫔或太子侍妾,殃及皇嗣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槛儿也不算说错嘛。
  大靖律令确实有这么一条。
  方宏三人当然知道大靖律令,关键这玩意儿不是谁都能张口就来啊。
  他们就是粗使杂役,谁背得了那玩意儿。
  别说他们。
  郑明芷、曹良媛和秦昭训闻言都愣了愣,心想大靖律令有这么一条吗?
  诚然她们作为官家闺秀出身,如今又是太子妻妾,自是知道大靖律令。
  只大家平日鲜少接触到会用到大靖律令的事,熟悉的大多都只是耳熟能详,或他们可能用到的几条。
  这种随便就能单拎出来一条或几条背的,她们一时还真不好确定。
  但当着太子的面,宋槛儿应该不至于胆大到伪造大靖律令的地步吧?
  正这么想着,槛儿似是也不确定地看向海顺:“海公公,我说得可对?”
  海顺对大靖律令可太熟悉了,看了眼太子他答道:“宋昭训所言非虚。”
  此言一出。
  芳莲、翠萍明显从刚刚的虽害怕眼神却犹带恳切,变成了无措且踌躇,两人还自以为隐秘地对了眼神。
  方宏跪伏的身板僵直。
  他颤着声音道:“奴才斗胆问宋昭训一句,昭训主子这是在诱供吗?”
  槛儿:“律令在册没有诱供之说,我只在陈述事实帮你们认清眼前形势。
  你可以保持己见,等我针对这件贴身衣物做了说明,你们再决定不迟。”
  银竹拿着那件肚兜行到近前。
  槛儿侧身。
  视线在上首处两位主儿和曹良媛、秦昭训身上不失分寸地环视一周。
  “这件衣物以粗麻布制成,没有大面积绣花,只有可作标记的小绣。
  与宫中低阶宫女所着之衣差不多,且尺寸瞧着似乎也与妾身的身形相合,按理的确可能为妾身所有。
  但妾身还是要说,此物非妾身所有。”
  “原因有三,第一条。”
  槛儿比划着手指。
  “低阶宫女的衣料来源分为内务府调拨由东宫典服局统一配发,以及自发说明缘由与典服局购置。
  这两条布料来源典服局都有明确记载,包括每人领了多少料子、针线。
  妾身是前年十月初三被调来嘉荣堂,参与殿下和太子妃大婚的准备事宜。
  此前妾身在广储司,日常衣物及用料是由内务府直接配发,妾身领了多少次布料和针头线脑皆可查证。
  而到今年四月十七,妾身幸得殿下、太子妃恩典搬离嘉荣堂为止,期间妾身拢共只新做了一件贴身衣物。”
  女子的贴身之物什么的。
  按理是绝不能这么当众宣之于口的,遑论槛儿如今还是太子的侍妾。
  此等私密之事,平时就算有人敢说也没人敢听,可谁叫现在情况特殊。
  不想说也得说,不敢听也得听。
  所以槛儿继续看着太子道:“且因为某些不可说的特殊原因,妾身的贴身衣物一向用的都不是粗麻布,而是和粗麻布颜色相似的土棉布。”
  “不可能!”
  芳莲突然出声。
  在槛儿和几位主子看过去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失仪,她赶忙磕头请罪。
  跟着道:“殿下,宋昭训说的不对,宋昭训的贴身衣物不是土棉布做的!
  奴婢们的月银为五钱,也就是半两,一匹粗麻布要六钱银子,土棉布要七钱。
  宋昭训之前和奴婢们同为粗使浣衣宫女,是不可能买得起土棉布的,土棉布和粗麻布的色儿也不一样!”
  骆峋不显地微眯凤眸。
  郑明芷看向槛儿:“宋昭训如何说?”
  宋昭训站着说。
  “回太子妃,芳莲所言确实如此,妾身在后院浣衣所当差月银是五钱。
  除去日常开销,要想买一匹粗麻布尚且需要攒几个月的银子,买一匹土棉布要攒钱的时间只会更长。”
  芳莲低着头,唇角的弧度微妙。
  然而没等她窃喜完。
  槛儿的声音在继续:“但妾身在广储司当差的月银起初为八钱,后为一两二钱。
  妾身在广储司拢共做了五年的差,虽没有攒出多少可观的身家,但一年买一匹土棉布还是勉强能担负得起。
  同理,染一匹土棉布要两钱,妾身一年请典服局帮忙染一匹也稍显可行。”
  “皆因妾身不想在晾晒自己的衣物时惹人注意,所以才如此行事,典服局有记载太子妃可请人查证。”
  芳莲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槛儿却是不再给她辩驳的机会。
  “典服局的记录可作为证明这件衣物非妾身所有的第一条证据,但不排除有人暗中动手脚的可能。
  所以妾身的第二条证据便是这件衣物上小绣用的线,这线颜色过于新鲜。
  宫中绣线有明确的等级之分,拿银子典服局也不会给好的,因为会逾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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