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举人们仪态各异地齐齐跪拜。
  姜存简挨着解元跪在第一排,只看见一片绣图极为繁复精巧的袍摆和一双绣着龙的靴子,另有一股淡香。
  他偷偷吸了一口。
  真好闻。
  正想着,那片衣袍从他余光里一闪而过,同时响起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
  “起。”
  奇怪。
  明明只一个字,姜存简竟从中听出了一种威严,让人莫名有种窒息感。
  显然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个,场中的举人们皆大气不敢喘一声。
  直到太子在主位上落座。
  “今日鹿鸣盛宴,孤奉陛下之命前来嘉勉俊彦,尔等才华颖异,皆为栋梁之才,无需拘常礼,抬头回话吧。”
  众人齐齐谢恩,朝主位上的人看去。
  便见那人一身赤底织金锦双肩绣团龙纹的宽袖袍子,身前盘龙威风凛凛,头戴红宝垂缨双龙戏珠紫金冠。
  面如冠玉,身姿伟岸,一双凤目看似古井不波,实则眼神幽深凌厉。
  就如同他身前那条龙。
  仿佛一个轻描淡写的眼风,便能于顷刻间让在场众人身心俱震,魂分魄散。
  这就是太子。
  姜存简暗暗唏嘘。
  跟着脑子一抽,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暗道那位宋良娣若真是槛儿妹妹,能在这样的人物跟前贴身侍候,可见槛儿妹妹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思维正发散呢,太子冷不丁瞥了过来。
  姜存简眨了下眼。
  一脸的恭敬谦逊之态。
  随即见太子没什么表情地侧目与解元说话,仿佛刚才的那一眼只是他的错觉。
  姜存简没敢再走神。
  不多会儿,太子与解元说完了话。
  姜存简如临大敌。
  太子果然与他说话了,问了几个学问上的问题转而随口问起他家中境况。
  机会这不就来了?!
  姜存简脑子转得飞快。
  前头回答父亲及老家情况时他寥寥数语,轮到答母亲这边的亲缘关系时姜存简像是突然被夺舍了似的。
  不至于长篇大论,但话没少说。
  尤其是说到表妹时,姜存简又是愧疚又是惋惜,又是愤怒又是难过。
  说他表妹自幼失怙失恃。
  得外祖父母养育又逢上家乡遭灾,逃难中途不幸被卖,自此杳无音讯。
  他由衷地希望表妹能如小姨给她取的名字那般,送走她人生中一切坎坷。
  说到最后,姜存简抹起了眼泪。
  其他举人及官员:“……”
  虽说姜亚元的表妹经历委实值得人同情,可此时这种场合真的无人在意你表妹如何!
  顺天府府尹几度想打断姜亚元的话。
  然看太子似乎没有不耐,他与另几位官员对个眼神,继续默默听下去。
  姜存简自然是知分寸的,抹了抹眼泪便道自己失态,撩袍跪下请罪。
  太子抬了抬手。
  一个小太监上来一把搀住了姜存简。
  姜存简原是想从太子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的,奈何太子威严着实太重。
  心思也太深沉。
  他看了两眼没看出名堂,就没敢再看了。
  太子对他的答话也没有异样的表示,只宽慰了他一句定能找回家人便作罢。
  直到太子离开,姜存简都心存狐疑。
  槛儿妹妹真是太子的宠妾吗?
  别不是他们找错人了吧?
  他在这边疑惑,殊不知太子一出顺天府上了马车,一张俊脸便沉了下来。
  回了宫。
  骆峋向元隆帝复完命,遂回东宫给属官交代了一些事后回了元淳宫。
  进了书房,他唤出朔蜂。
  “姜亚元一家这两个多月在京中的动向,其舅舅舅母是何情况,越详细越好。”
  朔蜂:“是。”
  第248章 曜哥儿开口叫娘?父母与子
  “凉,凉凉……”
  院子里。
  八个多月的曜哥儿撑着由小福子、小喜子按得稳稳当当的乌木长条宽凳。
  颤颤巍巍地往起站,又如一只小螃蟹也似绕着条凳横着往前迈腿儿。
  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娘。
  时下八个月的婴孩能自己坐稳、爬利索,便已是体质极好的了。
  鲜少有能靠自己撑着东西站起来,甚至像曜哥儿这样挪来挪去的。
  学说话也一样。
  当下大多孩子七八个月时的“说话”,基本都是孩子无意识的模仿,跟真正学说话有着本质的区别。
  但曜哥儿生就长得好,又打从在娘胎里便有自己的意识,几乎是八个月一过。
  他便开始根据自身的状况练习站立和说话了,一开口就是“凉”。
  起初把瑛姑姑他们惊了一大跳,就差把自家小主子夸成仙童下凡了。
  槛儿对儿子能站,开口学说话这两件事本身倒没像瑛姑姑他们那样反应。
  毕竟小家伙长势快,她如今已见怪不怪了。
  但曜哥儿的一声“凉”,却是让槛儿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尤其他喊着“凉”朝她张开胳膊要抱的画面。
  上辈子直到曜哥儿身故,槛儿也没听他唤过一声娘,他们之间明面上一直是东宫大公子与庶母的关系。
  小小的曜哥儿偶尔在嘉荣堂碰上她,都是礼节周到地唤她“宋庶母”。
  只有在槛儿临终前的那个梦里,小家伙才亲昵地叫着她“娘”。
  这般情况,槛儿能不感触才怪。
  所以几天前刚听到曜哥儿喊娘时,槛儿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之后槛儿最大的乐趣就是哄儿子叫娘,各种腔调叫法都试了个遍。
  这会儿曜哥儿扶着条凳来回挪,奶娘蹲在边上张着手提防他摔了。
  槛儿坐在对面的花几前跟寒酥她们插着花,一面笑看着他,时而逗两句。
  曜哥儿走累了,在奶娘的帮助下吭哧着爬上条凳,把自己摊成一张饼。
  槛儿忍俊不禁。
  刚想逗他,儿子抬起小脑袋看院门口方向,小嘴儿里含糊道:“哒哒!”
  槛儿知道他叫的爹爹,以为太子来了她便也看过去,却是没看见人。
  槛儿笑逗儿子:“曜哥儿早上才见过爹爹,这会儿就想了,娘要吃醋啦。”
  话音刚落,假山池那边传来动静。
  扭头一看,可不就是太子。
  寒酥、跳珠停下手里的活儿从小杌子上起来,与其他宫人一道行礼。
  槛儿放下花起身向前迎了两步,“您与曜哥儿还真是父子连心。”
  夕阳下,她穿着身朱红镶金边绣海棠花的对襟褙子,唇红齿白雪肤乌发。
  余晖洒在那张白里透红的美人面上,伴着她的笑愈发显出她的娇艳妩媚。
  曜哥儿从条凳上翻下来。
  由奶娘从后面掐着他的腋窝借力,颤颤巍巍走过来,抱住爹爹的腿。
  又转头去看娘。
  “凉凉,哒哒!”
  看着这一幕,骆峋心绪宁静。
  “什么父子连心?”他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弯腰将其抱起来,问。
  槛儿:“就刚刚,我都没听到您来的动静,他就‘爹爹爹爹’地叫上了。
  我当他瞎叫的呢,谁知刚说完话您便来了,不是父子连心是什么?”
  骆峋:“吃谁的醋?”
  槛儿反应了一下,心想什么吃醋,随即想起她方才逗儿子说的话。
  槛儿不由瞋他一眼。
  觉得太子真是越发不讲究了,这种话也能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问出口。
  骆峋看懂了她的眼神,唇角翘了翘。
  这时,袁宝从假山另一头走过来,身后跟着个抱着一辆小车的小太监。
  小车是黄杨木制的。
  整体偏方正,有一个类似小椅子一样的靠背,中间是空的,大小宽窄差不多刚好能容曜哥儿站在其中。
  下方四个轮,放在地上即可推动。
  小车空的地方正中间一条云锦软兜,以蚕丝棉填充,前后用打磨得光滑圆润、雕了吉祥图案的金环连接。
  俨然一辆婴孩学步车。
  槛儿眼神一亮,曜哥儿则抓着爹爹的衣襟蹬着小腿儿要往下滑。
  “殿下,您什么时候让人做了这个?”
  小太监把小车放到地上,槛儿扶着小车前后推了几下,欣喜地问道。
  骆峋把儿子放进小车里。
  “十日前。”
  十日前,那就是曜哥儿第一次站起来,表现出想走路的想法的第二天。
  可见太子对小崽子是真上心。
  曜哥儿认得学步车。
  早年他用这个的时候他没印象,不过他飘在娘身边看弟弟妹妹用过这个。
  一被放进去,曜哥儿便装作对这个东西表现出极大兴趣的样子。
  这儿摸摸,那儿抠抠。
  又拍着面前稍微宽点的,可以用来放胳膊供他趴着的地方哇啦啦叫。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