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羊师爷赶紧道:“他们就来了两个人,一个女子一个奴仆,又能翻出什么浪来?东翁要是不放心,自然也可以带些心腹过去嘛!”
  听到这话,曹县令才定了定神:“真的只有两个?”
  “真的只有两个!”羊师爷说完,还怕他临阵退缩,赶紧又补了句,“我瞧着他们还带了礼,应当是有事相求啊!”
  海上大豪跟他这个七品小官有什么好求的?然而念头一转,曹县令又觉不对,跟海盗勾结的官吏还少吗?别说是县官,就是那些领兵都尉、千总,跟贼人们暗通款曲的也不少啊!他就是倒霉碰上了邱晟带兵剿匪,这才没占到一点便宜,净被折腾了。
  说不定这位新出现的大豪,有跟他攀交情的打算呢?
  心头顿时又生出了火热,曹县令咳了一声:“那,那就过去瞧瞧?对了,不能带衙役,要带家丁才行!”
  羊师爷这才大喘了一口粗气,他这东翁也没蠢到家,知道事情得遮掩着来。
  不过在他看来,会派女子前来,多半也还是有意结好的,见见也没毛病。
  下定决心,曹县令赶紧梳洗更衣,又寻了四个膀大腰圆的亲信家丁,这才赶往客厅。然而一进屋,曹县令就呆立当场。
  这海盗派来的女子,竟有如此容貌?一个“到枕松”的风流髻,哪怕连簪钗皆无,亦有股天然媚态,配上那眉眼身段,简直让人骨酥。
  这么要紧的事情,羊师爷竟然都没跟他提上一句!
  瞧见一大群人进门,女子施施然起身,行了个礼:“妾见过府尊。”
  那不是女子的万福,而是男子的拱手礼。
  偏偏她妆容娇艳,这么坦坦荡荡一礼,竟生些飒爽不羁的味道。
  曹县令都呆住了,还是羊师爷见事不秒,赶紧抢着道:“此乃本县县尊曹大人,尔等免礼吧。”
  曹县令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道:“夫人快快请坐。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程曦微微一笑:“贱妾之名不足挂齿,吾家主人姓程,程门立雪的程。”
  曹县令“咕咚”咽了口唾沫,顿时把旖旎心思抛在了脑后。这可是匪帮头领的女人,哪是好沾的?
  好歹回过了神,曹县令干咳了一声道:“不知夫人登门,有何贵干?”
  他也瞧见那个捧着木箱的仆从了,看来还真有可能是有事相求啊。甭管这“赤旗帮”是何来历,只要不是找他的麻烦就行。
  谁料正想着,对面女子突然变了脸色:“吾家主人想来问问县尊,为何要锁拿我赤旗帮帮众?”
  “嘎!”曹县令喉中发出一声怪音,慌乱的看向羊师爷。这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捉拿过赤旗帮的人了?
  羊师爷也慌了,眼睛一通乱眨,陪着小心道:“这,这是不是有些误会?东宁不过小县,又岂敢胡乱行事?”
  程曦冷冷一笑:“那李家六人是因何入狱的?不知县尊要捉的又是哪家逃犯啊?”
  曹县令还是一脸茫然,羊师爷却已经反应了过来。
  李家?难不成是张县丞通过气,刚抓进来的东沟村那伙人?要命了,这群人还真是匪帮出来的啊!
  额上汗都下来了,羊师爷赶忙附耳道:“东翁,此事乃是张县丞操办的……”
  这话不用说全,曹县令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肯定是张县丞又吃了哪家的好处,帮忙办的烂事。
  可是他胆子怎么就这么大,连匪帮的人也敢抓?!
  也不管颜面了,曹县令赶忙道:“恐怕有那里误会了,不如唤张县丞回来问问……”
  程曦唇角一挑:“这倒不必了,已经有人去问候过张县丞,想来他也知道轻重了。”
  “问问”和“问候”可是截然不同的意思。曹县令只觉背上寒毛都立了起来,那娇艳红唇也显不出美了,反倒像是嘶嘶作响的蛇芯,从里到外都沾着剧毒。
  两人不答,程曦先开了口:“既然是误会,还请府尊放了李家兄弟,以免生出什么龃龉。”
  “这……”曹县令又纠结了,他心里肯定是怕的,但是派个女人过来,就把人放了,岂不是失了他的颜面?
  程曦见状轻轻一摆手,孙二郎立刻上前一步,把手中木箱放在了桌上。
  程曦打开了箱盖,把箱子转向上首:“听闻府尊即将离任,这是吾家主人备的程仪,都是些土产,还请府尊笑纳。
  当然,若是府尊一意邀功,吾家主人也不介意进城一晤。
  只是到时,就要苦了城中百姓了。”
  看向那箱子,曹县令腿又有些抖了。那哪里是土产,明明是满满一箱子的胡椒啊!瞧着恐怕有十斤,这要是运到京城,起码也值二百两!而若是不答应,“进城一晤”什么的,他可吃不消啊!
  见自家东翁不好正面回答,羊师爷赶忙解围:“夫人这就见外了,若真是会误了,自然要还夫人一个公道。大人也是爱民如子,哪会冤枉良善?”
  这随意加税的狗官是不是爱民如子先不讨论,那明摆着走私还牵扯匪帮的李家人是不是良善也暂且不提,这话倒是说的四平八稳,里里外外都保住了面子。
  程曦这才笑道:“那便多谢大人了。”
  这时候曹县令也反应了过来,赶忙笑道:“都是小事,都是小事。羊师爷啊,你就陪夫人去牢房走一遭,瞧瞧案子审得如何了。没事就赶紧放人,别让夫人久等!”
  羊师爷连忙躬身:“有劳夫人移步。”
  程曦从容起身,含笑还礼:“府尊深明大义,我家主人定然记得这份情谊。”
  她连“恩情”都没用,可是曹县令又哪里在乎呢?这种瘟神,赶紧送走才好啊!
  不过临到头上,他又想起一事,小心翼翼问道:“还要烦劳夫人带一句话,我这东宁县地贫人穷,能不能请贵主人稍稍抬抬手,换个地方就食?”
  他正想转任呢,突然冒出海盗,还攻打了村落,这事也不好跟上面交代啊。若是能跟赤旗帮达成协议,让这群海盗转而袭击别县,他不也能落点政绩?
  程曦闻言挑了挑眉:“府尊哪里的话?动手的可不是赤旗帮,我们都是本分生意人。不过最近贼子阻了商道,还频频上岸袭扰,吾等也不会坐视不理。”
  这不是一帮人?听口气,还要火并?曹县令立刻打住了话头,堆笑道:“贵帮果真仁义,本官钦佩啊!”
  该说的都说了,该收的也都收了,客客气气把两人送出门,曹县令这才用袍袖擦了擦额上汗水。
  亏得他果断,直接送走了这俩灾星,在东宁任职四五载,他可比旁人更清楚这些海盗的狠辣。那真是破家灭户,杀官夺城,就没有不敢做的。
  当年有邱晟在这里镇着,他还勉强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现在邱晟都死了,他又逞什么强呢?早早走人才是啊!
  只是那该死的张县丞,竟然给他惹出如此大的祸事!他倒要看看这厮捞了多少好处,才有这样的熊心豹子胆!
  第26章
  阴暗的牢房里,李牛趴在草垫上,双目紧闭,头脑发昏,虚汗一阵一阵,混着鲜血打湿了稻草。
  每天一次笞挞,就算再强健的汉子都熬不过,可李牛不肯张口,甚至连个“冤”字都不曾喊过。
  他没有私藏逃犯,但是私贩了不少货物,一样犯了朝廷禁令。
  是他莽撞大意,害了村人,就绝不能再从他嘴里透露出船队的消息,不能再害了其他两村!
  在那浑浑噩噩中,李牛都说不清楚,自己胸中究竟是愤怒多些,还是懊悔多些。
  他们明明已经脱离了困境,甚至有了粮道和即将建成的作坊,谁料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他对不起村人,对不起一起被抓的兄弟,对不起船上的同伴,也对不起那个把他们拉出泥潭的少年。
  若是可以,李牛恨不能找出陷害他的贼子,与他同归于尽!可惜,如今他只能趴在草垫上,紧闭双目,紧咬牙关。
  村里绝不能乱,绝不能因他浪费钱财。
  他这样的人死便死了,只要那少年还在,李家就不至于陷入绝境。
  程曦绝不会坐视不管的,他应能像撑起林家一般,也撑起整个李家,自己却连声谢都来不及说了。
  喉头滚动,如吞下了苦酒。李牛没再强撑,指望着能再次陷入黑蒙,人事不知。
  偏偏这时,牢门外传来了声响。
  “对对,李家人就在这里!”
  那是牢头的声音,李牛浑身都绷紧了,绷得背上伤口渗出血来。
  是害他的人来了吗?若是能离得近些,他定能一口咬死那人!
  也不知是不是神佛听到了他的心声,锁链一阵“哗啦”作响,牢门当真被人打开了。
  李牛拼命睁开了眼,想趁着昏暗的天光瞧准方位,来个出其不意,却不料先听到了一个声音。
  “阿牛,别乱动,这就带你出去。”
  李牛一下就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竟是孙二!他怎么来了?难不成要救他们出去?就算有了死志,绝处逢生,谁能克制得住?李牛强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却被孙二郎一把按住了,附耳道:“是公子安排的,你老实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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