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嚯!这还挺硬气啊,张有德面色一变:“你难不成想要抗税?不知这次上官有令,拖欠盐税的,皆做贩私盐的处置吗?”
  他一板脸,后面两个衙役也横眉立目,握住了腰刀。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差,是能拿人下狱的,更别提还有外面的奴仆和打手呢,若是这小小村长敢说个“不”字,他当场就能把人按住了!
  然而设想中的服软求饶并没有出现,那村长竟然拍桌站了起来:“若真逼得吾等走投无路,贩私盐又如何?说不定还能跟着强人吃香喝辣,混个肚圆呢!”
  这话顿时把张有德吓出了一声白毛汗,他不由坐正了身子:“老哥,老哥莫置气,咱们不过是交个税嘛,万事好商量的。”
  这要是当场把人逼反了,他可逃不出村子,人家连衙役都不怕了,还能怕自己?
  谁料他服软,那村长却依旧横眉以对:“话就搁在这儿了,鱼税,村里不会拖欠。但是盐税这等荒唐事,老夫万万不能答应!谁知这税是从何而来,要是奸人私设,吾等闹到省城也要讨个明白!”
  这税是从何而来,张有德还能不清楚吗?看这架势,不止要鱼死网破,这群人还想上省城告状呢。
  真惹出越级喊冤的事情,他有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啊。
  摆出干笑,张有德连连道:“不至于,不至于。既然让我做这个总催,也不好让乡里为难。要不就先把鱼税交了,这盐税我再去衙门问问,看看县尊老爷的意思?”
  这是彻底服了软,村长闻言才缓缓落座:“既然总催也说了,如今粮价都要七钱五,我这边正好弄了些稻谷,不如就充作鱼税交上去吧。村里八十二户,一斗也不会短你的。”
  “啊?这不大妥当吧!”张有德懵了,你们这些臭打鱼的哪来的粮食?而且市价是七钱五,收粮可不是这价啊,真这么用粮换钱,他要如何跟上官交代?
  见他不答应,那村长又沉下了脸:“怎么,总催不乐意吗?”
  张有德咽了咽唾沫:“不是,咱村里也没地,向来都是收银子的,哪有改成粮食的道理?”
  “这粮也是我们用银子换来的!”村长哼了一声,“若是总催不答应,运到城里卖了不也一样。”
  这谁来运啊?怎么卖啊?张有德简直苦不堪言,只朝身后的衙役使眼色,谁料那两人就跟瞎了一样,双目望天,就不看他。
  这下可把张有德委屈坏了,我花钱是请这种门神的吗?偏偏祠堂内外还站了不少青壮,个个神色不善,真闹起来,他恐怕都走不出院门!
  纠结了半天,张有德终是认了怂:“此事从未操办过,价钱还要再议。先劳烦你们把粮运到县衙吧,这么多粮食,我也搬不动啊。”
  在这里,他是斗不过一村之长的,但是到了城里,谁“占理”就是另一说了,大不了到城里再算帐呗!
  那村长竟然也没反对,只是仔仔细细跟他对了一下账目,说好了运多少粮过去。这才客客气气把人送出了村。
  一顿饭都没捞上,还闹了一肚子气,张有德忍不住冲那俩衙役发起火来:“我请二位来,可不是当摆设的!这些刁民如此嚣张,你们也不管管?”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小声道:“张总催还不知道吗?最近海边可不太平,据说新出了个匪帮,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村长都说要跟着强人了,谁知道有啥背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还是保命要紧。”
  张有德听得目瞪口呆,浑身一紧。竟然还有这事?他怎么不知道!这不是见鬼了吗,他的税区可有大半在沿海,一不小心惹到了强人怎么办?然而现在想退已经来不及了,要不还是找他那族叔问问,总好过闷头乱撞啊!
  小王村的祠堂中,有人忧心忡忡:“村长,咱们运粮过去,会不会被官府扣押啊?都逃了盐税,鱼税也少交了这么多,县太爷岂能放过咱们?”
  那村长却哼了一声:“人家赤旗帮都来打了招呼,说是盐税都不交的,这可不是咱们一村的事情,人多还怕官老爷翻脸吗?现在贼寇这么多,这盐税若是交了,老本都要折光,还不如跟着赤旗帮混口饭吃呢。”
  之前赤旗帮派人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担忧,生怕对方只是空口白牙骗他们的。
  但后来派人去其他村子问了问,还真有不少村子跟赤旗帮有来往,用海货换了稻米。
  这下村长可坐不住了,赶紧也跟着些稻米,算是跟赤旗帮搭上了线。
  能弄来这么多粮,还能串联各村抗税,这本事能小了?跟着走总没错的!
  况且他也听人说了,盐税只本县独有,旁的地方都没有收,怕是县衙里有人使坏。
  既然如此,谁还肯干亏本买卖?真惹急了,他们就真投赤旗帮去,那群狗官还能怎么着他们吗?
  有如此想法的,何止是小王村一个村落。
  随着赤旗帮往来各村,这消息也渐渐传了开去。鱼税是朝廷收的,交就交了,这盐税却是谁也不肯被拿。
  若真被冤枉成贩私盐的,他们就铤而走险贩上一把,海边可是有强人的!
  而这风波,也以极快的速度传到了县府。
  原本美滋滋喝着茶的曹县令听到张县丞的汇报,两眼一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怎么可能?一群刁民,连本官的话都不听了?!”
  张县丞此刻脸色也是黑中泛绿,干巴巴道:“羊师爷这加税的主意,怕不是有些疏漏。如今海边本就不太平,这盐税一加,那些渔民岂不要造反了?那些打鱼的可跟泥腿子们不同,压的太过,就要生乱啊。”
  张县丞也知道这主意是羊师爷出的,既然有人可以担责任,还怕什么,直接说就是了。
  曹县令把茶盏往桌上一摔:“岂有此理!若是他们都抗税,本官这税额要如何完成?县衙里的差役都是摆设吗?”
  张县丞见状,叹了口气:“大人可是忘了,还有个匪帮盘踞在侧呢。”
  张县丞可是打听过了,那害的自己挨骂又吓掉半条命的贼人,来自一个名为“赤旗帮”的匪帮,李家所在的东沟村就是一个据点。
  有了东沟村,其他村子不会投诚吗?说不定沿海十几个村落,都被人家收买了呢!毕竟李牛被抓就是因为贩粮,而那些抗税的村落,几乎一半都用粮食来代替鱼税,这里面没点猫腻,谁信啊?
  一想到那只吊在梁上的死鸡,张县丞就啥想法都没了。
  打不过还不能躲吗?人家还能给你交个鱼税,就已经是留了情面,不愿撕破脸了。
  给你脸还不要吗?
  曹县令是真没想到这个,一下被问的愣住了,半晌才道:“这,这真有……呃,有人撑腰?”
  张县丞重重点头:“不会错的!”
  曹县令顿时陷入了苦恼:“若真如此,赋税要怎么办?我也不求多,只要能凑个七成就行啊!”
  收齐全部税款是不用想的,但是七成总该有的,要不他的升迁美梦就泡汤了!这盐税的法子破灭了,他要怎么填这么大的窟窿?
  张县丞咳了一声:“县里不是还有富户嘛。如今海贼猖獗,说不定要为害乡里,总要各家出点钱财,买个平安不是?大人你想啊,那些穷汉身上才能榨出多少油水,富户只要指头缝里漏些,应当就能填上亏空。反正都是分派,何不省点心呢?”
  向富户要钱省心吗?若是放在往常,那肯定是做梦。
  但是现在这局面,宰几个富户说不定还真是省心的法子。
  毕竟那些乡绅、富商,也并非谁都有朝中有人,或是养着上百家丁,总有些可以拿捏的嘛。
  曹县令顿时捻须点头:“县丞此言有理啊,这就操办起来吧,可不能短了赋税。”
  只要不是他自个倒霉就行。反正这破地方他也不想待了,得罪人的事情干干也无妨嘛。
  最近的风向,总觉得有些不对啊。看着面前账本,王财很是头痛,他也是开粮铺的,虽说比不上万家粮铺,却也是传了两代的家业了,而且收粮、卖粮用秤公道,在县里口碑很是不错。
  只是万家势大,他们这种小粮商经常会遭到打压,必须跟着对方一起涨跌。
  为了求存,少些利也就少些吧,王财也都咬牙忍了,偏偏今年闹出了幺蛾子。
  万家似乎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之前还亲戚相称的张县丞,最近都开始闭门谢客。明明倒了霉,万家却又肯不声张,连强买强卖的事情都少了。
  万铨那狗东西能变了性子?反正王财是不信的,肯定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
  然而万铨不闹腾了,他这边也不好受。
  今年县里收成本就不好,大粮商还死命压低收粮价格,那些签了高利贷的农户没有余粮发卖,其他有粮的也不打算卖了,准备留着自己吃用。
  现今市面上要五、六钱银子才能收到一石稻谷,这要是放在店里卖,还能有多少利润?
  如今除了万铨这等拥有田亩的大粮商,其他的中小粮商日子都不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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