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更道又黑又窄,没有点灯,天上的月亮又被遮住了,根本看不清脚下的道路。
  然而严远却能看清楚前方那窄窄的肩背。几人一声不吭往前走了三四十步,前面那人一下停住了脚步,再次抬手捏紧了拳头。
  严远立刻转身贴在了墙上,直到这时,他才隐隐看清了旁边的景象。
  砖墙耸立,一排长长的屋檐斜搭下来,前面还有个高出一截的人字山墙。
  这应该就是大牢的外墙了,这排屋檐下就是狱卒房和刑房,前面的山墙则是狱神庙,他们到地方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黑暗中,前面那人递来了一叠东西。
  严远立刻接过,那是三件长袍,青灰色的布料,跟墙面和屋顶的颜色十分接近,还带着兜帽,只要披在身上就能遮住手脸,远远看着跟墙面一般无二。
  他毫不迟疑取了一件,把剩下两件递出去,三人顷刻就穿戴好了,如泥胎木塑一样重新靠回了墙上。
  现在,只要没人进入更道,就算站在大街上,提着灯笼往里看也未必能发现他们。
  夜色,狭窄的更道,以及这一身长袍就是最好的遮蔽。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更夫了。只要更夫不来,就万事大吉。
  严远紧紧贴在墙上,轻轻的吸气、呼气,想要压下那怦怦心跳的。更夫千万别来,千万别出纰漏……
  跟他们一墙之隔,府衙大牢中,守夜的狱卒打了个哈欠。
  “今儿过的可真慢啊,还没到三更吗?”他揉了揉眼,站起身来,冲身边人道,“张老三,还有吃的吗?我肚里都咕咕叫了!”
  似乎被他的话惊醒了,张老三赶忙道:“我记得还有,中午剩下的芋头,就在那边桌上……”
  那狱卒闻言过去翻找,还真找出了几个冷芋头。
  大半夜吃这玩意可是噎的厉害,然而不吃也没法子,还没到换岗的时间呢。
  剥了芋头往嘴里塞,他边嚼边道:“要不要给你留两个?这没多少了啊。”
  “不必。”张老三答得心不在焉,两手紧紧攥在一起,克制着不要发抖。
  对方也不客气,三两下把芋头吃完,这才打了个嗝走了过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张老三强笑道:“就是想家里的婆娘了。”
  “唉,你也不容易啊,娃娃才多大……”对方了然的叹了一声,“再守个几天就能撤了,到时候回家好好陪陪老婆孩子。”
  因为牢中关着要紧犯人,他们这些狱卒都是分班值守的,一组守半个月,门都不让出,以免内外勾结惹出祸事。
  这法子简直让人怨声载道,但是不干不行啊。他们这队眼瞅着就要值完了,就等着换班呢。
  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了会儿,吃进肚里的东西开始发挥作用,那狱卒的眼皮子又开始耷拉了,搓着脸站起来,他用力跺了跺脚,抱怨道:“今儿真是难熬啊,啥时候才到换班的时候……”
  正说着,外面突然想起了一阵刺耳的锣声,有些远,但是夜深人静,依稀还能听到。
  那狱卒一下就来了精神,好奇的走到门边张望:“这是怎地了?哎呀,莫不是哪里着火了?”
  扶着门,踮着脚,拼命向远处张望,他并没有发现搭档也站起了身,悄悄来到了他身后。
  “肯定是着火了!”那狱卒兴奋了起来,刚想转身,谁料一柄短刀赶在了前面,直直戳进了他的背心,他喉中就跟漏气了一样嘎嘎了两声,轰隆一下摔在了地上。
  背后,张老三双手握着刀,浑身都在发抖,泪忍不住淌了下来。
  他语无伦次的低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婆娘在他们手里……”
  牙关咯咯作响,然而张老三想到了那放在盒里,血肉模糊的耳垂,上面的丁香坠是他成亲的时候买的,他那婆娘从没摘下过……
  用力吸了几口气,他弯腰摘下了死人腰上的钥匙串,跌跌撞撞向着狱神庙后的大铁门跑去。
  第76章
  入夜后大牢的铁门都会上锁,唯有从里面才能打开。
  一口气跑到了门边,张老三开了锁头,拔了门栓,在让人牙酸的吱呀声中推开了大门。
  外面一片寂静,黑灯瞎火,更没有“接头”的人。
  张老三的脸一下就白了,他记得那些人说过,等送信的过来后,几天内就会在城中放火,届时让他动手。
  现在他动了手,劫狱的贼人呢?
  一阵难掩的恐慌袭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铁门,想要重新合拢。
  也许是他搞错了时间,得赶紧把尸首藏起来,不对,也许他该跟府尊坦白……然而下一刻,一只大手骤然伸出,死死拽住了大门。
  吓得浑身一抖,张老三哆嗦着想要后退,那立在阴影中的人却上前一步,露出了笑容:“张兄弟,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夜色幽暗,看不真面容,让那笑也模糊不清,有种令人脊背发寒的森冷。
  张老三动都不敢动,就见七八个身着黑衣的汉子快步而入,直奔一旁的狱卒房。晚上大牢里有四名狱卒轮班,此刻还有两个正在屋里睡着。
  只听门板被人踢开,短促的惨呼传来,张老三浑身僵直,被那汉子按着肩头推了进来。
  院中火把亮着,张老三这才看清了身边人的模样。
  跟他接头的,竟然是个笔直口阔,长相端正的男子,难得没有贼人的凶相,反倒瞧着正气凛然,换身衣裳就跟个小将军似的。这也是蓑衣帮的?
  孙元让却没理会张老三,轻轻一抬下巴,几个手下立刻取了钥匙,朝着关押犯人的监牢冲去。
  很快,牢里传来了惊呼声,咒骂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声,几个披头散发,面有凶相的男子跑了出来,一看院中还有个狱卒,各个怒目圆睁,像是被惊到的野兽。
  张老三浑身都硬了,这几个人是之前从县里押解来的重犯,都是杀过人的亡命徒,被关了这么久,又动过刑,会不会拿他出气?
  谁料这时,站在他身边的男子却上前一步,朗声道:“我等皆是蓑衣帮的,今日前来劫狱,已经安排好了退路,众位想要活命,何不一起冲出去!”
  蓑衣帮的大名人人都听过,然而此时不少人都心存犹疑。
  这可是州府的大牢啊,就算能解开枷锁,开了牢门,外面还有不知多少官兵,更别提守备森严的城门了,哪是那么容易能脱身的?
  见那几个凶徒面露迟疑,孙元让立刻道:“外面还有我们的人马,等会府衙火起,城中必然大乱。兵器人人都有,舍得一条命才有活路!”
  话音刚落,外面就冲起了火光,有人抢出几步,冲到门外,就见远处的屋舍已经烧了起来。
  衙门里也乱了起来,人声响起,似乎等会儿就会有人冲进来。
  那几个蓑衣帮的已经拿了兵器开始分发,手里有了刀,自然就壮起了恶人胆,那些凶徒目光都狠戾了起来,院中的人也愈发多了,牢里能动的全都逃出来了,哪怕刚刚挨过打的也一瘸一拐紧紧跟上。
  “小帅,阎将军救出来了!”有个帮众欢喜叫道。
  就见几个人搀着个脚步虚浮的汉子走了出来,那人一看就是死囚,有些囚徒还见过他被拷打时的模样,不正是蓑衣帮的贼酋之一吗?
  孙元让目露喜色,立刻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也不再劝说,几人搀着人就往外冲,眼瞅着蓑衣帮的人就要离去了,有个前不久才被关进来的汉子大声叫道:“娘的,烂命一条,咱们杀出去!”
  随着这声呼和,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挥舞着长刀、长锁、水火棍,簇拥在蓑衣帮的贼匪身边,呼啸着向外冲去。
  这声势吓得张老三连退几步,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孙元让立刻拉住了他,恳切道:“张兄弟,你也跟着他们冲出去吧,别靠的太近,能逃出去的。”
  张老三怔了怔:“我那婆娘……”
  “嫂子安然无恙,也是事急从权,将来必给你磕头赔罪。”孙元让答的诚恳,又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银子,塞在张老三手里:“拿着,等出去了任个小校,好日子还在后头!”
  那银子沉甸甸的,拿在手里让人心都安了,张老三只觉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来,只得拱了拱手,迈步追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杀喊声,这群人是要从马门走的,自然要死命拼杀一场才行。
  听着外面声响,孙元让脸上表情一收,飞快走进死牢。
  牢里还有三人,正帮一个形容枯槁,受尽折磨的中年人解开枷锁。
  孙元让低声道:“常叔,已经安排妥当,咱们快走吧。”
  那“安排妥当”四字,让姓常的脸色都白了几分,然而他并未拒绝。
  孙元让亲自上前背起了人,带着几个手下飞快出了大牢,去往的却不是校场后的马门,而是朝着对面那座正在燃烧的官署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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